第20章

智影来,以师丈嘱示七绝三章相付,调汤定之丈续弦作也。词云:

其一

喜星偏照茗闲堂,遮却双于似玉郎。

绕膝儿孙齐拍手,争看彩牒署鸳鸯。

其二

画梅楼易画眉楼,时样偷从眼底收。

益信老夫真善相,女师好处是温柔。

其三

明年报长紫兰芽,哺乳宵深错认郎。

稍碍衾衾甜入梦,晓妆催起弄咿哑。

茗闲堂、画梅楼皆定丈自署居室之名,双于道人则丈自号,丈多须也。丈善姑布子卿之术,自谓平生所长,相法第一,隶书次之,画又次之,此则怀才挟艺之士,每每不肯自以其所长为长,如章太炎自谓其医学乃第一也。丈尝自谓相当饥而不死,往年,居窘,汤尔和任伪职,数以书招,促其北上,终谢不应,几濒于饥死。盖丈自南来,仍以卖画为生,而此间习尚,画喜吴待秋,或抚吴仓硕、王一亭,如丈之宗其先德者,格不能行,故月入不足赡养,然近年生涯讠皮展,竟应其术。盖丈近画多属松梅蔬果,世稍易知,至其山水不先作轮廓,信笔而成,转得黄山、雁宕天胜之境,世不易知也,然则果有相耶?师丈严正,素不为绮语,此乃写尽温柔,道人得之,当有定情诗相赌耶。

寿亲不在文字

陈孚尹来,以许叔玑夫人今年整七十,其子心余欲余文为寿,托孚尹言之。余至不喜为寿文,然以叔玑、心余之交,勉诺为之,不过致励心余昆季而已。夫人子欲慰其亲,至于文字,无非为文字之寿可千百年耳。故余母五十岁时,余亦乞江宁邓熙之先生嘉缉为文,先生筠总督之孙,诗文皆有法度,品节甚著,故欲藉先生以传余母。乃先生适病,其后先生拟就,无从致之余,托之吴北楼,而北楼与余不识,且亦不知余踪迹,稽留将二十年,而先生早归道山矣。及余佐教部在南京,北楼始以寄余,适余母整七十,乃装潢先生手稿为一册,颇珍视之,惜先生文集已先行世,未及登木,而顷遭兵乱,册子寄存戚家,闻筐箧已发,物当不存,徒成怅恨,然余母六十、七十时,转不求人为文以寿余母者,非无名公胜流之相识也,以余已谢不为人作寿序,亦不欲以此求人也。又以余母能自寿,若余复能寿余母,何须求人寿余母于区区文字间耶。况余幸能文,亦何必烦人耶。今余有《先妣事略》,苟得采入方志,余母便足千古,不然,亦与他人文集同供他年覆瓿,正不必也。

盘瓠氏之图腾

《后汉书南蛮传》曰:

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访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将吴将军头者,购黄金千镒,邑万户,又妻以少女。时帝有畜狗,其毛五采,名曰盘瓠,下令之后,盘瓠便衔人头造阙下,群臣怪而验之,乃吴将军首也。帝大喜,而计盘瓠不可妻之女,又无封爵之道,议欲有报,而未知所疑。女闻之,以为帝王下令,不可违信,因请行。帝不得已,乃以女配盘瓠。盘瓠得女,负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所处险绝,人迹不至,于是女解去衣裳,为仆竖之结,著独力之衣。帝悲思之,遣使寻之,遇风雨震晦,使者不得进,经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盘瓠死,因自相夫妻,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今长沙武陵蛮是也。

余谓所谓犬者,非走兽之犬,盖以犬为其图腾者也,为高辛之奴隶,故有尾,唯奴也故不可配以女,封以爵,后世相传乃以为犬者。古代记事之词质,故钟ね之饰若鸟兽跄跄,则曰“百兽率舞”;使以诸兽为图腾之族作战,则曰“教熊罴貔貅ァ虎以与炎帝战于阪尔之野”;舜明于事,则曰“重瞳子”;文王有德于人,则曰“四乳”。然则以犬为图腾者不具其姓名,即以犬名之,后人不知其故,遂以为真是走兽之犬矣。

彭李出家因缘

夏丐尊出示弘一法师十六年与蔡孑民丈及余及朱少卿、宣中华书,以闻孑丈在青年会演说,斥僧侣故,弘一谓僧有四类:一利他者,一自度者,一治经忏者,一无所为者,不可一概斥也。若须淘汰,当有所采择,宜设一委员会主之;因举僧侣二人同董其事,二人者曰某某、曰太虚也。此书及余者,以余时亦备位浙江省政府也,然余时实未见此书,不知何故。丐尊又示余吾宗一浮《与彭逊之书》,为逊之著《周易明义》成而无力刊行,一浮愿为印布也。书长千余言,词旨斐然,一浮善于书札,有六朝人气息,而其书法效“褚圣教”,故有兼美也。盖逊之既披剃,故余物遂为丐尊所收,丐尊因为言逊之所以出家之故,且谓弘一之出家,实由感于逊之也。余甚异之,遂质其详。丐尊谓逊之既居窘,一浮为言之浙江水利局局长林同庄,用为职员,而无所使之,资其食宿而已。一日,同庄莅局,而天寒甚,逊之袍单体颤,同庄言,当为制一裘服,然亦遂忘之矣,天寒未杀。一日,日高矣,而逊之犹拥被不起,闻茶役相谓曰:“那里去揩油,弄一件皮袍子穿穿。”揩油者,俗讥不出钱而得者也。逊之以为同庄既不赠裘,复令人相调,遽起,奔钱塘江自投。被救,问知姓名,复询有何亲友于此,则曰:“我在杭州只有一友马一浮耳。”警察官吏有知马一浮者,遂召一浮往,一浮则为易服而邀之还局,不可;赴己寓,又不可。会弘一因爱大慈山定慧寺之胜寓寺中,乃偕赴定慧寺假房,而逊之遂归依慈氏焉。弘一既观孙之披剃,大有感动,亦遂为僧,余闻而亦有感焉。一浮之识逊之由余,而逊之之为僧由一浮,叔同之出家又由逊之,世间因缘复杂变换如此,社会情状之所以繁也。

避煞

旧俗,人死,须延阴阳推定凶煞,殓时豫戒生人趋避,然仅属戚友耳,亲丁不避也,则其理已不可通。自海通以来,归依天主基督者众,固不信此。如信阴阳,不知有几许避煞而亦死者矣,固不然也。是知此乃一方之俗,术士之所为。余母大行,一切涉于迷信者,概付阙如,余妇虽甚迷信,亦莫如何也,然其于阴阳推煞,则坚持不能不用,意在为儿女也,余终如其意,然余意不为儿女也,余以俗尚未改,戚友多信此者。余母辈分既长,戚友卑小,依俗以送殓为敬死安生,若不示以所避,使人旁皇也。然避者甚少,盖余友好及弟子辈固不信此者多也。往年,谭仲逵之母丧于上海,余赴视殓,余即当避,然不避也。汪叔明师之丧,戚友视殓者不及十人,乃当避者居其八九,余亦与焉,于是最后之别,独余及某君而已。余谓视殓实为与死者作最后之别,往者不当避,此亦厚俗之道也。余既重犯凶煞,然亦无恙,亦可知其不足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