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鬼判惊魂

残月如钩,寒鸦掠空。金陵城西的栖霞书斋灯火阑珊,忽闻檐角铜铃急颤。掌柜张伯枯槁的手指刚触到门闩,整扇梨木雕花门轰然碎裂。

“张老鬼,交出《幽冥录》!“十余名黑衣蒙面人破门而入,为首者腰悬绣春刀,刀柄鎏金螭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刀鞘上暗刻的飞鱼纹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正是锦衣卫千户以上官员方有资格佩戴的制式。

书生陈墨正伏案抄录《通鉴》,狼毫笔尖悬在“玄武门之变“四字上。墨汁滴落处,宣纸洇开一片血色。他抬眼望去,但见张伯佝偻的背脊陡然挺直,枯瘦双手自袖中翻出两支青铜判官笔,笔锋隐现幽蓝寒芒。烛火摇曳间,陈墨忽然发现这位朝夕相处三年的驼背老者,此刻竟如松柏般巍然挺立。

“锦衣卫的狗崽子也敢称幽冥?“张伯冷笑间判官笔交错,空中竟凝出铁画银钩的“判“字。那字如活物般扑向黑衣人,当先三人咽喉同时现出朱砂印记,哼都未哼便栽倒在地。尸体倒地时,后颈衣领滑落处露出半截刺青——狰狞狼首衔着弯月,正是塞北刀盟的标记。

陈墨手中狼毫啪地折断。他自幼在书斋抄书,何曾见过这般诡谲武功?忽觉颈后寒风袭来,一柄雁翎刀已架在肩上。原来早有黑衣人绕到背后,刀刃正压住他跳动的血脉。冰冷的刀锋贴着喉管,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手腕的颤动,那是杀人前的兴奋战栗。

“老东西,再动半步,这酸儒的脑袋可要搬家了!“黑衣人狞笑着收紧刀锋,陈墨青衫领口渗出血线。张伯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判官笔在掌心急速旋转,突然掷向书架某处。青铜笔尖穿透《贞观政要》的书脊,钉入墙内三寸。

轰然巨响中,《资治通鉴》的檀木书匣炸裂,泛黄书页漫天飞舞。陈墨只觉怀中一沉,竟多了本裹着鲛绡的册子。黑衣人见状欲夺,却被张伯凌空写就的“诛“字逼退三步。那血字悬在半空,竟似活物般追着黑衣人撕咬,转眼又两人捂着脸惨叫倒地。

“走!“张伯一掌拍在陈墨后心,书生如断线纸鸢般撞破轩窗。夜风灌耳之际,他依稀听见身后金铁交鸣,张伯沙哑的嗓音刺破夜幕:“判官笔下无冤魂,生死簿中...“话音戛然而止。陈墨跌在青石街上,怀中册子滑出半截,月光照见封皮上三个殷红篆字——生死簿。

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陈墨强忍肋间剧痛,跌跌撞撞拐进暗巷。掌心突然触到黏腻之物,低头竟见巷角蜷缩着具锦衣卫尸体,胸前插着半截判官笔。那笔尾雕着的饕餮纹,与张伯所用的一般无二。

五更梆子敲响时,陈墨蜷缩在秦淮河画舫底舱。船板缝隙渗下的河水混着怀中生死簿的墨香,令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那时他初到书斋,张伯抚着《永乐大典》的残卷对他说:“笔墨能载千秋史,亦能断万人命。“老者的指甲缝里沾着洗不净的朱砂,此刻想来,那分明是干涸的血迹。

舫外忽然传来金铃脆响。陈墨透过缝隙窥见十艘艨艟战船封锁河道,桅杆上“锦衣亲军“的旌旗猎猎作响。为首楼船甲板立着个戴金丝抹额的男子,腰间并非绣春刀,而是悬着支白玉狼毫。那笔杆通体莹白,唯有笔尖一点猩红,宛如雪地落梅。

“陈公子,陆某奉旨请先生往诏狱一叙。“男子嗓音温润如玉,指尖轻弹,狼毫竟在桅杆上刻出寸许深的“诏“字。木屑纷飞中,陈墨认出这是锦衣卫千户陆文昭的“翰林笔“,传闻此笔能隔空点穴,三年前曾在午门刑场一笔洞穿七名钦犯的琵琶骨。

画舫突然剧烈摇晃。陈墨怀中生死簿无风自动,泛黄纸页间浮现血色小楷,正是张伯的字迹:“判官笔法,起于永字八法。竖如断生死,捺似斩轮回...“他下意识以指代笔临摹,指尖过处木板竟现焦痕。船底传来凿击声,河水汩汩涌入。

“在这里!“头顶传来暴喝。陈墨撞破船板跃入河中,身后箭雨如蝗。他胡乱挥动手臂,生死簿上的文字在眼前流转,恍惚间竟以水为墨画出个“遁“字。河水突然倒卷形成漩涡,将他卷入暗流。冰冷的水流中,他看见河底沉着具白骨,颅骨上插着半截青铜笔。

再睁眼时已躺在破庙神龛下。残缺的泥塑判官像手持铁笔,姿势与张伯临终那招分毫不差。陈墨摸向腰间,发现不知何时多了支锈迹斑斑的青铜笔,笔杆刻着蝌蚪状的古篆——正是张伯所用的判官笔!笔尖残留的墨迹在砖地上蜿蜒,竟勾勒出半幅金陵地形图。

庙外马蹄声骤起。陆文昭的白玉狼毫穿透窗纸,笔锋所指,供桌炸成齑粉。陈墨本能地挥动青铜笔格挡,两笔相击竟发出洪钟大吕之音。陆文昭身形微晃,眼中迸出精光:“原来判官笔真在你手中!“话音未落,狼毫已化作漫天银星,每一击都指向生死要穴。

陈墨踉跄后退,判官笔突然自行舞动,带着他在空中写出个“御“字。金铁交鸣声中,白玉狼毫的攻势竟被尽数挡下。陆文昭面色骤变,左手暗扣的透骨钉暴雨般射出,却被突然翻开的生死簿尽数吸入。书页间墨迹游动,渐渐显出一行小字:“丁未年腊月,陆文昭私会白莲教主于...“

“住手!“陆文昭厉喝一声,白玉狼毫突然转向,将生死簿挑飞半空。陈墨趁机挥笔直刺,笔尖点中对方肩井穴。陆文昭闷哼倒退,嘴角溢出血丝:“好个书生,竟能悟透判官笔三成精要。“

玄武湖畔的垂柳沾着晨露,陈墨的布鞋在青砖上拖出血痕。他握紧判官笔,笔尖残留的墨迹竟在砖缝间游走,勾勒出金陵城巷道图。昨夜破庙一战,他凭着生死簿上突然显现的“惊鸿笔法“,硬生生从陆文昭的翰林十八式中杀出血路。此刻右臂衣袖破碎,露出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那是被生死簿反噬的印记。

“公子留步。“苍老女声自巷尾传来。四个苗疆打扮的少女抬着竹轿,轿帘缀满银铃。老妪鸡爪似的手掌伸出轿帷,掌心托着只碧玉蛊盅:“老身乃五毒教左护法,特来取判官笔一观。“蛊盅中金蚕昂首,百足划动间竟发出金石相击之声。

陈墨后退半步,判官笔在掌心发烫。生死簿从怀中滑落,书页无风自动,显现出张伯新添的批注:“丙午年三月初七,五毒教主中金蚕蛊,求判官笔解毒未果...“他心头剧震,今日正是三月初七!抬头望去,老妪指节上的蛇形戒指果然缺了一目。

老妪脸色骤变,蛊盅中蹿出七道金线。陈墨挥笔疾书“解“字,金蚕蛊竟在半空僵住。突然破空声至,十二枚柳叶刀钉入青砖,将金蚕蛊斩成数段。但见白影翻飞,陆文昭踏着屋脊飘然而下,白玉狼毫点向陈墨咽喉。笔锋未至,陈墨的判官笔已循着生死簿指引,点中他曲池穴。

陆文昭踉跄后退,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颤抖的右手:“你怎会我陆家独门点穴手法?“话音未落,竹轿中射出三枚银针,直取他后心要穴。陈墨的判官笔突然不受控制地舞动,在空中写出“卸“字,银针竟调转方向射向轿帘。

五毒教轿帘突然炸裂,老妪化作青烟扑来。陈墨下意识挥笔画出个“封“字,判官笔尖迸发幽蓝火焰。老妪惨叫着跌回轿中,蛊盅里爬出的毒虫尽数焦枯。陆文昭见状瞳孔收缩,突然吹响鹰骨哨。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地面碎砖都在微微震颤。

陈墨瞥见生死簿上新现出一行朱批:“速往鸡鸣寺塔顶。“他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判官笔蘸血疾书“遁“字。血墨落地竟燃起青焰,待烟雾散尽,巷中只剩飘落的书页残片。陆文昭拾起残页,脸色瞬间惨白——那上面赫然写着:“甲子年重阳,锦衣卫指挥使暴毙,凶器白玉狼毫。“

三十里外,陈墨从古井中爬出,手中生死簿正在吞噬他掌心血珠。书页间缓缓浮现新的字迹:“洪武二十三年,兵部尚书私通北元...“月光照在井栏斑驳的“修罗“二字上,那正是二十年前被焚毁的修罗书院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