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铁皮门被拉开一道缝。外面的血雨裹着酸臭和硝烟味儿,呼啦一下灌了进来,冲得人呼吸一窒。湿冷的潮气混着腐泥味,比里面的煤灰气还要钻鼻管子。
门口,那个叫苍岚的道士就那么戳在雨里。一身洗得发白快透亮的旧道袍,被酸雨沤成了湿抹布,紧紧贴在身上,显得更瘦了。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往下淌,在泥污里冲出几道沟。唯独那双眼睛,清亮得邪乎,像刚从深潭底捞出来的黑水晶,半点杂质都见不着,就那么平静地扫过门里众人一张张惊弓之鸟的脸,最后定在了角落那口灰扑扑的破缸上。
耗子几个人端枪的手都酸了,指头扣着扳机凹槽,指节发白。枪口死死对着门口那单薄的身影。这人太干净,太安静,在这片死人堆里比怪物还瘆人。
石磊后背死死靠着铁皮墙,左小腿那块烂肉火烧火燎地疼,又痒得钻心,像有几千只蚂蚁在啃他的骨头。他狼眼死死瞪着门口那道影子,汗水混着雨水从眉骨往下滴,蛰得伤口生疼。
赌!拿命赌!赌这牛鼻子真能治腿!
“牛鼻子…你说的…能治?”石磊的声音干哑得像砂纸磨锅底,眼神跟刀子似的刮在苍岚脸上。
苍岚的目光终于从那口破缸上移开,看向石磊那条往外滋滋冒白烟的烂腿。眉头极轻微地皱了一下,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凝重。他没进门,反而在门外血雨泥泞中,对着石磊那条瘸腿方向,微微躬身,行了个道家的揖礼,动作倒是标准。
“无量天尊。此蚀骨酸毒,阴秽腐化,业已侵肌入脉,寻常药石难除。”他声音不高,穿透雨幕却格外清晰,带着点古井水的凉意,“贫道需先以秘法点血封脉,暂缓其蔓延。至于拔毒续脉…恕贫道眼下功力大损,恐难办到,只能寻清净之地辅以药材,徐徐图之。”
点血封脉?功力大损?石磊心往下沉。说了半天,就是暂时吊着命?但总比烂死强!
“妈的!废话少说!怎么弄?!”石磊咬了咬牙,猛地拖着那条废腿,往前蹦了一步,差点栽倒,耗子赶紧搀住。他把自己那条滴着黄水、烂得发黑的腿往前一戳,几乎怼到门口,“来!”
苍岚也不多言,一步踏进了门内。湿透的破道袍带进一股子血雨腥风和一种…淡淡的、如同雨后青石板的清苦药味。他目光掠过石磊小腿那恐怖的伤口,平静得像是看一块磨刀石。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
一根针。
比缝衣针粗不了多少,长不过三寸,通体乌沉沉的,非金非木,像是枯树根打磨的。针尖隐隐透着一点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白芒。
他捏着那根不起眼的乌针,蹲下身。动作很轻,泥浆都没溅起多少。那双清亮的眼睛近距离看着石磊伤口,那眼神专注得让石磊后背发毛。像是在研究怎么给牲口钉掌。
苍岚的手指在那烂肉外圈淤青肿胀、泛着死气青黑色的区域虚空描摹了几下。然后,捏着乌针的手指,极其平稳,不带一丝烟火气地,朝着石磊小腿外侧上方,一个红肿得发亮的鼓包穴位——那是酸毒向上蔓延最凶的位置——轻轻刺了下去!
乌针尖端那点白芒骤然一亮!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烧热的针尖刺破油布的声响!
针尖没入皮下!
“呃——!”石磊喉咙里爆出一声短促压抑的闷哼!瞬间感觉整条左腿像被烧红的铁条捅穿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纯粹的剧痛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冰寒!顺着小腿腿骨直冲天灵盖!比他之前挨的枪子还要痛百倍!眼前一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块!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紧接着!一股霸道无比的、如同万年玄冰融化的洪流!顺着那根细细的乌针,蛮横地冲进了他的小腿经脉之中!!!
嗡——!!!
石磊脑子里嗡地一声!他感觉自己的左腿!从脚指头到大腿根!一瞬间仿佛被丢进了零下百度的冰窟!所有的感官!包括那蚀骨的剧痛和麻痒!都他妈僵住了!被冰封了!!!
身体像是在三伏天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又像是全身的骨髓都给抽干换成了液氮!那股冰封的麻木感甚至暂时压倒了他腿上所有的感知!只有一种极致的、要将灵魂冻结的寒!!!
他张着嘴,喉咙里嗬嗬作响,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眼球因为剧痛和极寒而瞬间布满血丝!整个人僵在原地,全靠耗子死命架着才没倒下!
“封!”苍岚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清冷如同玉石相击!
捏着乌针的手指看似极轻地捻动了一下!
噗!
那刺入穴位的乌针尖端,一滴粘稠的、散发着浓郁铁锈腥臭的暗红液体,如同被强行挤出的脓汁,猛地从针孔处飙射出来!
滋啦!
那滴暗红液体溅落在他身前的泥水地上,瞬间腾起一股浓郁的白烟!腐蚀出一个细小的坑洞!同时发出一股比刚才浓郁十倍不止的、令人作呕的恶臭!
随着这滴酸毒脓血被逼出!石磊左腿那股透骨的冰寒感骤然如潮水般消退!腿上蚀骨的剧痛和麻痒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摁了回去!暂时被封死在他膝盖以下的小腿区域!虽然那烂肉还在滋滋冒烟,边缘依旧在缓慢扩散,但那种不断向上啃噬骨髓的感觉…消失了!
石磊猛地喘上口气,眼前阵阵发黑,浑身脱力般直往下滑。汗水和泥浆糊满了脸,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那针带来的灵魂冻结感,让他只剩下大口喘息的力气。
苍岚面不改色,手腕微微一抖,那根乌针便悄无声息地收回袖中。他站起身,道袍下摆滴着泥水,脸色比刚才又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微不可察地急促了一些。显然刚才那“点血封脉”,耗费了他不少精力。
他没再看石磊,目光再次转向角落那口被扶正的粗陶酒缸。
“此物…邪异凶戾,却内蕴一丝混元真意。”苍岚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困惑,又像是某种奇特的吸引。他慢慢走过去,脚步落在泥泞煤渣上,几乎没有声音。
耗子几个兵端着枪,警惕地盯着他,枪口随着他移动。苍岚却浑不在意,走到酒缸前,微微俯身。
缸口敞着,里面那滩黑红色的粘稠液体静静躺着,散发出浓烈的血腥、酒气混合着腐败的异味。苍岚伸出手指,在缸口边缘上方,那层蒸腾的微薄“酒气”里虚虚一捻。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股气味的刹那——
嗡——!!!
那口原本死气沉沉的破缸!猛地一震!!!
粗糙的陶壁内部!一道如同岩浆奔涌般的暗红色纹路瞬间亮起!但又如同陷入泥沼的毒龙,光芒挣扎着明灭了几下,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化为一丝微弱如游丝的挣扎,缓缓沉潜。
而缸底那滩黑红色粘稠液体,如同被投入烧红的石子,剧烈地鼓动了一下!掀起一圈微澜!表面那层灰白的浮膜被搅动破碎!一股更加浓郁的、仿佛积压了千载血煞腐朽的气息轰然爆发出来!!!
整个锅炉房里的血腥味瞬间浓了十倍不止!!!
“呃…”旁边昏迷的夏龙武像是被这缸的异动刺激,浑身又抽搐了一下,那条爬满暗紫纹路的手臂微微动弹。
苍岚猛地收回手!清澈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两团如同寒星般的精光!死死盯住那口破缸!那目光深处,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愕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
他似乎完全没想到,一口看似粗糙的农家陶缸,仅仅只是触碰一丝“气”的牵引,就能爆发出如此邪异霸道的反应?!这绝不是寻常凶煞之物该有的底蕴!
就在这时!
地面…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震!!!
震感强烈!!!如同地底有一头沉睡万年的巨兽翻了个身!!!
哗啦啦——!!!
顶棚那个破洞周围的铁皮和残余的油毛毡,被这突如其来的地震震得簌簌掉下一大片!混杂着泥灰和碎块的酸雨哗啦泼下来!砸在煤堆上溅起一片泥浆!
“地震?!”耗子吓得腿一软,差点把手里的枪扔了。
“不是…”石磊靠着墙,虚弱地喘了口气,狼眼死死盯着脚下翻腾的泥泞地面,刚才被封住的左小腿又开始隐隐作痛。那股震动…带着一种…黏稠的、蠕动的质感!像是…无数巨大的根须在深层地底猛地收紧了一下?!
苍岚猛地抬头!清亮的眸子瞬间穿透顶棚破洞,仿佛要看穿厚重的大地和铅云!落向军营那个方向!
轰隆隆——!!!
军营的方向!那片原本被惨白蠕动菌丝覆盖的区域!数栋残破的建筑如同松脆的饼干,在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中,毫无征兆地——猛地向下塌陷了下去!!!
如同被一张无形的巨口…瞬间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