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围城

  • 平国公主
  • caritas
  • 8123字
  • 2022-08-05 17:10:06

初夏的暖风吹走最后一丝阴凉。谷雨后的十日,东宫霁月郡主的生辰即将如期而至。东宫上上下下都被勤劳卖力的宫娥小厮装点打扮了,不仅点满了喜庆的花灯,就连主宫和寝殿内的陈设都焕然一新。

(一)

李霩带着裴麒大踏步走进明义殿。明孝殿是东宫主殿,太子居所,低调古雅的建筑被明惠殿和明义殿拱卫着。

往年李霩会去明惠殿给太子妃江氏请安,或是会在明义殿歇息,而这次是他第一次在明孝殿谈论家事。霁月是东宫长女,又是太子妃养女,陛下发话,今年的十八岁生辰必要好好办。

想到从前霁月在李霙府上吃东西中毒,李霩便向太子提议由禁军全权管理此次生辰宴,所涉及的食材统一验毒、存储、和烹饪,一应人员全由东宫调配,登记管理,如此一来,便在最大限度上保证安全。

大部分的事务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只是有一样让太子犯了愁:在哪儿办?霁月住的炤义殿有些小,招待不了这么多宾客;江氏身体弱要静养,明惠殿也不可以办;明孝殿办更是没了礼数;在安宁王府或者建祁王府,也不大方便......

为了这么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太子愁了两天了。尽管心中有几个合适的选项,不过他还是坚持让李霩来定夺。“孤觉着光月殿、含元殿和乾坤殿都不错,只是你皇爷爷说一切由孤定夺,孤拿不定主意,这才叫你来商议。”

李霩一进门,就被喋喋不休的太子一把抓住,坐下商量。“你也知道你母妃身子不好,其他几个又是拿不得主意的,这不是只能你来定夺了嘛。你说说,哪个地方最好?”

霁月的生日,不该问问霁月想在哪儿办吗?李霩心里这么想着,却也知道此事不可能。

“回禀父王,儿臣觉得光月殿可以。”离宴会只有七日,含元殿有些严肃,乾坤殿是给长辈办的,都不合适,这么看来,流光溢彩、华美无双的光月殿就是首选。

不过若是让霁月来决定,大概会在马球场或者华清苑,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宴会:大家伙儿围在篝火前唱歌跳舞、射箭打球、作诗饮酒,想怎么玩乐就怎么玩乐。

“好,那就这么定了。孤立刻让光月殿准备起来。”太子兴奋的想要出门,却还不忘叮嘱李霩,“你先坐着,孤马上回来。”

不过没等他整理衣裳去光月殿,元德就带着圣上口谕来了。

“老奴参见太子殿下。哦~安宁王殿下也在呢。陛下让老奴来传个旨意,请两位殿下为郡主择一位合适的驸马。”元德屏退左右,从袖口掏出一卷纸徐徐展开,上面写了百十行小字,“陛下最中意的便是前十位公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德才俱佳,请郡主选一位喜欢的吧。”

太子看了一眼李霩,又看了一眼元德,遂接过“圣旨”,粗粗扫了一眼。“这......”饶是他久居深宫,远离市井,也明白这分名单藏着的深意。

名单里,约四成是朝中权贵子弟:中书、尚书、门下及九寺五监的适龄青年;四成是地方大吏或是大族:节度使、刺史、江南吴氏、胶东刘氏等等;剩下的两成多是根基不稳的新科进士、山高水远的外邦皇室。

霁月今年18了,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是终究是自己的女儿,怎么忍心她嫁进这些机关算尽、吃人不吐骨头的高门大户呢?更遑论和亲远嫁,想都别想!

李霩看着太子微微皱起了眉,不用想也大约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货色。生日宴的事情做不了主,那婚姻大事,总得让霁月自己拿主意。

“德公公,此事东宫会好好商议,一定为霁月择一位忠君纯良的好人家。”

“那就好,那就好,老奴这就回禀陛下,陛下一定十分满意。”元德甩着长长的白须,施了一礼便乖乖退下。话已经传到,悟出几个意思就看东宫的了。

他不禁为霁月捏了一把汗。他也算是看着霁月长大的,几个孩子里就数霁月心思单纯、直率天真,要是真的指进了高门大户,恐怕郡主的身份压不住。

李霩目送元德叹着气走了,心里也暗暗焦急。霁月性子横冲直撞,父王又是犹豫不决的,若此事办砸,必定会惹来陛下不痛快,

“父王,陛下关怀霁月的婚事,那不如顺水推舟,把他们都叫来参宴。月儿看上谁便请陛下赐婚。”这样一来,陛下也满意,月儿也满意,算是两全其美的了。

“此事请父王交给儿臣全权安排。”还没等太子考虑,李霩便开口请求。霁月是自己的妹妹,他想尽其所能为她选一位好人家。

“好吧。孤会为你多美言几句,你尽快办好这件事,别让月儿受了委屈。”太子一挥手,便心事重重地往光月殿去了。

(二)

“免礼。本王听说霁月在此处?”“是是。在里头和禁军练武。”

果然是又来练武了?

李霩半个时辰前从明孝殿出来找霁月,结果宫娥说似乎是往西北去了。西北?那里是一块大荒地,平日就养马练武、为禁军十六卫提供训练场地。李霩便半信半疑来了,一到“禁苑”门口就遇上了看门小卒,很快便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看来宫里传的没错。都说霁月郡主中毒后很久才恢复身体,于是从那以后,她每天都要抽时间前去禁军锻炼。

李霩暗笑一声,正好试试她身手如何。“走吧裴麒,进去看看。”

“好!”刚踏进禁苑,一阵阵欢呼便传来,似乎是在举行什么热血沸腾的比赛,“郡主好样的!诶!裴大人你怎么回事儿!”

裴麒听见这打趣般的吼声,吓的脚步一激灵:再喊我吗?他疑惑地看看李霩,又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百步之外围着一圈看戏的士兵,而在那练兵台上,便是打的正酣畅淋漓的霁月和裴麟。

裴麟拿着根小木棍,象征性的做了“武器”,招招瞄准霁月,但是处处点到为止,并未伤害她半分。

看客们瞅见平日里认真教习的裴将军今日如此“放水”,心里、嘴里都开始起哄:鼓掌的、吹口哨的、喊着郡主加油的,现场乱作一团。

李洛和雪主时不时相对一眼,心有灵犀的笑出声,一副“难道你也看出来了?”的样子,连带着岭南王也看得十分高兴。

“啪!”霁月和裴麟比试暂告一段落,以裴麟的玉佩落地破碎而得出胜负。霁月高高举着自己的软剑,向裴麟投来一个挑衅的眼神:“裴将军好功夫。不过还是败在本郡主剑下!”

她阔步上前,紧致华贵的腰间扣带被阳光照的格外耀眼,很快便贴上裴麟那被风吹皱了衣角。裴麟惊的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间被霁月抱住。

尽管他知道霁月每胜一次,都要抱下对手以示安慰,但他还是很心动。清风微微一吹,霁月身上的栀子花香带着她的密语幽幽传来,“我知道你让我。这份情我承了,下次比试,我会堂堂正正赢你。”

花香飘散,霁月快步走到正中间施礼:“献丑了各位,不知还有谁要同我比试?”当然有!如此绝佳的机会我怎会错过?

于是在一片嘻笑、推辞声中,李霩百步外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本王愿一试。不知霁月郡主可愿赏脸否?”

台上的人愣了,台下的人也惊恐地张大了嘴巴,一边慌张地低下头行礼“拜见安宁王”,一边踉跄得退后两步。密密麻麻的人群竟也专门为李霩开出一条路。

(三)

“说吧二哥,找我干啥来了?”霁月退下练兵台,走到不远处临时搭建的小棚子,豪迈的喝了一口水,在听到“找你嫁人”的回答后,猛地一口喷出,湿润了脚边的草地。

“行了你们退下吧,本郡主与王爷有事相商。”霁月挥挥手,赶走了一旁不知所措的侍从,转头便对李霩喊起来:“二哥你吃错药啦!”

“郡主息怒。此事乃是陛下钦定。”裴麒给霁月递来两份名单,“这是陛下选的,这是王爷选的。这些年王爷在朝中奔走、各地暗访,结识了不少人。上面有名字的,都是王爷信得过的。”

咱家王爷给您缩小范围了,郡主你按照自己的心意选吧。

“我不要!”霁月气的剁脚,转身抄起桌上的茶碗喝水,见碗里无水,又猛地一摔。“我不要嫁出去!什么高门大户,什么世家大族,我统统不稀罕!”

“这么说你是想嫁给你喜欢的人了?”李霩轻轻挑眉,不动声色的笑问,“月儿,你怎么知道名单里没有你喜欢的人?”

霁月一听,扯过名单就仔细看。这一脸“我看看难道真的有吗”的焦急神情,尽数收进李霩的笑眼。月儿是真的有喜欢的人啦,那就好办了。

着急忙慌的手翻到一半,霁月猛然醒悟:二哥你在诓我?瞪大的眼睛写满了被戏弄的愤怒。

“好了不与你开玩笑了。”李霩收紧神色,迅速讲明了来龙去脉,并向霁月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我会多邀请些世家公子前来宴会,你可挑选喜欢的公子结识。若有看重的,我也会为你暗地调查。”

“若实在无中意的公子,你也可选其他形式。”趁霁月在思考,李霩又补充道,“赛诗、比武都可以。陛下也希望生辰宴能热热闹闹的。”

霁月心情沉重地望着远处几个练兵的将军,自己最不想面对的人生大事终于要来了。既然这样被动,还不如主动选择。

“我性情直率,钟爱练武,我选比武招亲。”

李霩笑着说:“好。”我定把裴麟留到最后。他向裴麒使了个眼色,示意兄弟两人通个气。裴麒一开始还不明所以,直到李霩频频望向裴麟,他才后知后觉、受宠若惊地点头。

“我还有一个要求。赢了我才可以娶我,若输给我,本郡主、仍是自、由、身。”霁月骄傲地丢下这一句,潇洒的走了。

可是,我为何总觉得有什么话没问?李霩看着月儿远去的背影,猛然想起陛下佝偻的身材。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不寻常的点。

一声焦急、嘹亮的呼唤,响彻禁苑上空。他赶紧跑过去拉着霁月轻声问:“你上次中毒距今多久了?”“你什么时候康复的?”“什么时候来这儿练武的?”

霁月安抚住跑来的李霩,仔细回忆道:“大约是两年前的盛夏吧?我中毒后休养了两个月,第三个月我便下定决心来练武了。怎么了?”

“本王知道了。此事乃机密不可外泄。”李霩心里一沉,猜了八九不离十。

突然冷淡的语气惹得霁月有些不快,不过她知道李霩忙起公事来就是这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考虑到自己的生辰宴还得靠二哥来操办,霁月便收起心思,行了一礼、恭敬地退下了。

月儿中毒躺了俩个月才好透,洛儿中毒也是休养一月多才下地,为何陛下数日便好了?精神抖擞的样子不像是中毒数月的。

“裴麒,去查查陛下的身体。切勿打草惊蛇。”总觉得陛下这几日不出面,却对孙辈的事婚事关心得很。

李霩最后望了望远处练兵的热闹的人群,闷声不吭地走向苑外。

雪主拦住了他。

“二哥请留步。此处人多眼杂,我便长话短说。前些日子我与洛儿游秦淮,收留了怡香苑的花魁楚珊......”一盏查的功夫,雪主便快速讲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二哥消息灵通,还望及时提点霙儿,切莫让他再受蛊惑,酿成大错。若二哥他日有用的上我的地方,雪主定不会推辞。”

李霩轻捻玉扳指,沉默片刻。这交换似乎不错。“好。以后你多费心陪陪洛儿。我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你赴汤蹈火。作为姐姐照顾好洛儿,算是对我的报答。”

他眼尾扫向裴麒,裴麒立马会意,“是,属下立刻去查,请郡主放心。”

就这么简单?雪主愣了一下,回过神后也点点头。“是。此事便多谢二哥留意。”

(四)

霁月比武招亲后,东宫四郡主和裴家小儿子的消息传遍了全城。五日五夜,大家伙都在讨论裴小将军是如何与四郡主过招八十回合,最后一招拿下她的。

全程看比武的皇帝心情大悦,他拍着爬满皱纹的手,嘴里不停地喃喃“好”、“不错”“真是人才辈出啊”。等晚上看完了歌舞,他又拖着困顿的龙体立即宣布,这月初八乃是两人婚期。

霁月当场靠着裴麟的肩膀,热泪盈眶。

霁月是很喜欢裴麟的,她也知道裴麟很喜欢自己。

从前李霙住在东宫的时候,没少跟自己吵架,裴麟总是站在自己这边;跟李霙出宫游玩回来的时候,也总会带上一些小礼物,送给雪主和自己;后来裴麟到禁军做事后,有更多机会见到霁月了,他也并未逾矩半点,总是恭敬地行礼、问候。

霁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才处处谨慎,生怕被有心人拿捏了把柄,就连去禁军练武,都是求了道圣旨去的。岭南王很早就被拉下马,裴老将军处处被掣肘,其余两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还不如自己卸甲归田的外祖父......

隐忍了这些年,终于得到皇祖父的首肯,能嫁给自己心仪的人,霁月真的很高兴,可是怎么哭了呢?也许是她忽然想起一辆马车,以往每次都是从东宫走,往东宫回,如今她却要坐着去裴宅了。

自由了十八年的四郡主,终于要离开生养自己的东宫,开始一段陌生的、未知的、漫长的时光。饶是勇敢豪迈的霁月,也控制不住小女儿那般娇柔的心,泪水滴滴答答淌湿了裴麟的肩膀。

抽泣至始至终被喧闹的乐曲和欢笑掩盖。满殿的宾客举杯欢庆,共祝这对新人佳偶天成。

只是这场热闹的盛会还远远未结束。

趁着自己还未醉倒,老皇帝招来元德,又清了清嗓子:“朕今日高兴,想送孩子们几份大礼。元德,宣读圣旨吧。”

众人惊慌下跪,元德镇静宣旨,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整座大殿鸦雀无声。一切的人物、画面、声音,就连宾客的座位,都与昨夜的梦境重合,李霩不由得绷紧了脸,努力在脑海中回忆起来。

霁月出嫁,理应住在裴府,但是陛下好像赏了宅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敕封李霁月为福定公主,赐宅邸一座。赏......”后头封赏的土地、千户,够霁月二人衣食无忧百年。

“敕封李雪主为福宁公主,赐宅邸一座。特赐天宝二十年进士,尚公主。”元德的眼神搜索到雪主,笑着解释:“陛下的意思是,公主青春貌美,又是聪慧机敏的,想必喜欢饱读诗书的学子。过两年春闱,公主定能择到心仪的驸马。”

雪主愣住半晌,怎么也想不到在姐姐的生日宴上,竟会掉下这等好事给自己。只是自己并不愿意嫁作人妇,这样的安排该如何拒绝呢?

“郡主赶紧领旨吧!老奴圣旨还没宣完呢!”元德说着就要把圣旨塞雪主手里。

接下来是......雪主说着自己年纪小,还想多承欢膝下,不愿嫁人,却被陛下驳回,无奈接旨。李霩渐渐想起来了。再后来便是李霙晋封宣王、李霆封庄王,娶云山王的女儿穆图琳琅......

事情的发展正如李霩所想起来的那样。一个个都有了名位、家室,听到激动人心的消息,便高高兴兴领赏了。

不用再想也知道,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不出意外便是晋封、娶妻、纳妾、赏金。李霩一边听着元德滔滔不绝宣读圣旨,一边飞速判断着、思考着、取舍着。

只有在权衡利弊的时候,李霩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剑眉凝重、星目深邃、面色镇静、唇部紧抿。周围的一切仿佛被他隔绝在外,却又纳入其中。

“晋安宁王李霩为宸王,赏黄金百两、仆从六十、良田百亩。”元德收了旨,笑着看向拜谢陛下后急着起身的李霩,顺手还按了他一把,李霩颤抖的心瞬间降到冰点,不会是......

“王爷稍安勿躁。还有口谕呢。传陛下口谕,裴氏娇婧,出身显赫、贤惠聪敏、善丹青文字,朕心甚悦,特赐与宸王府,于初八大婚。”

轰的一声,众人脑子里仿佛炸了烟花:初八有三场大婚!一声声恭喜、祝贺过后,大家伙纷纷盘算起来:酒席该去哪家吃、该送些什么礼、以后可得多来裴家示好,一门同时出了驸马和皇妃,实在是难得的荣耀!裴家以后的风光权势,那可谓是平步青云、难以估量!

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冲击着流光溢彩的光月殿,却传不进李霩的耳朵。他现在心中冰凉,直冒冷汗,像一只拉耸着脑袋的老虎,与平日里的不怒自威简直判若两人。

要怎么办呢?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陛下收回成名?陛下龙威震天,想要当众收回旨意简直难如登天,如何才能不娶裴氏呢?

(五)

“还愣着做什么?霩儿莫不是对朕的安排不满意?”老皇帝看见李霩跪着、目光“呆滞”又迟迟不接旨,心里升起一股怨气。

裴娇婧见上座气氛陡然转冷,便挺直了腰杆、淡定行礼:“谢陛下。臣女才疏学浅,幸得陛下指点,丹青工笔才突飞猛进。”

一句话即肯定了自己的能力,又显示了对皇家的尊崇谦卑,很是得老皇帝欢心:年纪大了,就喜欢这么上道机灵的孩子。

“今后可得好好伺候霩儿,早日给朕生个大胖小子!你们也要加把劲儿!”老皇帝指着霁月、李霆,笑得合不拢嘴,愉快的畅想着儿孙满堂的未来,仿佛能活到四世同堂的那一天。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以为会严辞拒绝的李霩,此刻竟笑着接旨,还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孙儿早已成年却迟迟未娶亲,请皇祖父原谅孙儿的不孝。”一称皇祖父,打出亲情牌,说明李霩要开大了。“各中原因,乃孙儿苦恋江小草多年,一直未能表明心意。今日宾客尽在,孙儿请皇祖父旨,将裴氏与江氏一同迎进府中。”

背后一道凌厉的眼神闪过,像刀架在脖子上。裴娇婧不可思议地投来怒视,却也无可奈何。李霩这招简直啪啪啪往裴家脸上打,往她脸上打,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陛下会答应的。

江小草是谁不重要,反正能生孩子的大家闺秀多的是,又得李霩亲口求旨,陛下怎么会不答应?

这突如其来的一招也让江太傅摸不着头脑。江小草,江小草,噢原来是他家最不起眼的孙女。怎么会和李霩扯上关系?莫不是要联合江家对抗裴家?可是江家女子这么多,为何偏偏是庶长子家里最卑微的丫头?还是看看陛下怎么说吧。

陛下当然是欣然答应。虽然这招险棋打的满座皆措手不及,但是常年奔波劳碌、又没个家室的李霩突然开窍了,这很难不让老皇帝惊喜。一句“准了”彻底宣告李霩的成功。

这样一来,一个驸马一个妾,东宫和裴家不亲近,又不至于太近;裴娇婧看在江家的份上,也无法在王府独大;一下抬了两个进府,面子上又孝顺了皇帝。至少这两年,李霩能有个安生日子,不用再日日被催着成婚了。

就在一片祥和欢乐的氛围中,光月殿又恢复了欢声笑语。历经了比武招亲的热闹、晋封厚赏的激动、宸王娶亲的讶异,大家又重新想起了今日是四郡主的生辰,哦不,现在已经是福定公主了。才过了一晚,就觉得星河斗转,沧海桑田,一切都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六)

此时的李洛正慢悠悠的歇在软垫上,该吃吃,该喝喝。就在一个时辰前,她刚结束了一场“比武”。裴麟打遍数位武艺高强的公子,偏偏倒数第二局,迎来了她平国公主--李洛。

不知所措的裴麟招招保守,倒是给了她很多机会:前三回合她重点观察裴麟的弱点:孔武有力,但速度慢;招式多、训练有素,但是一板一眼、少有突破。这么看来,父王比裴麟更灵活,那么继承了父王衣钵的她,更不能输给裴麟。

第四回合,裴麟开始不客气了,招招都点在她薄弱的地方:身板瘦小,打击范围受限;轻柔灵活,招式新颖,但是力量不足。虽然常年受训、强身健体的效果很是不错,看上去比同龄的女子更有精气神,但是她本来就先天不足,之前才服下茋参花慢慢调养好、再加上这两年“体质特殊”啥事都正好摊上,于是便成了这样一副身体。

第十回合,李洛已经渐渐支持不住。尽管灵活的招式拖住了很长时间,但是到底年纪小、体力不支,能撑到第十回合便是难得。而裴麟则是愈发勇猛,招招到点,既没有伤了公主的面子,又很好的搓了她的锐气。

到第十五回合,李洛累趴了。她用尽了力气,扶着柱子大口呼气。赢下裴麟的梦想到底还是太远大了,这让她有些愧疚。父亲教了自己这么久,却是这么个结局,若将来对战的是焰魂又该怎办呢?难道连剑都拿不起来吗?

汗水大滴大滴落下,湿透了鬓角。她仍然用凶狠、不服输的眼神盯着裴麟,似乎在说“想娶我霁月姐先从我的身上踩过去!”可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陛下恕罪,洛儿累了,请允准她退下歇息。”在气氛诡异之际,还是岭南往站起来,拉着洛儿下来休息,好生安抚着。

裴麟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连忙作揖行礼:“殿下恕罪,多有得罪。”他也想早点结束。

“那便与本郡主一战吧!”霁月换了一身便装,神情轻松的“挑衅”裴麟。

被换下的李洛也去换了身常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座位。方才她的表现英勇灵活,陛下看了很高兴,特意赏赐黄金十两以示嘉奖。她苦笑着瘫坐下来,聚精会神的看着最后一场比武-霁月和裴麟。

(七)

瓜果点心吃了一轮,面前的盘子空空如也。转头便迎来几道圣旨。李洛舒缓了身子、恢复了体力,便端好仪态,跟着殿里的其他人一样跪下听旨。

听着哥哥姐姐们晋封的晋封,指婚的指婚,她觉得一切好像都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地快。陛下这么急切,好像是要把布下的棋局匆匆从收尾一样。朝中权势又开始如暗流般涌动,李霩、裴家、江家成为了这场生辰的焦点,尽管其他高门大族没有明面上的攀扯,但是暗地里的目光已经追随着、盘算着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时刻与旨意于她而言,不过是对他人的一场见证。就像光月殿一样,看遍人生光影流转、富贵荣华。

她会看着哥哥姐姐们嫁人、娶亲、抱上大胖小子或是千金小姐,然后继续在朝廷上呼风唤雨、或是做一对闲云野鹤遨游四方,最后在富贵圆满中结束这一生。

而对于当事者而言,这是实实在在、明明白白、不可逃避的人生。

一道旨意,就是一道围墙,困住了飞翔的雄鹰、绊住了奔弛的骏马。

招了驸马的可以退亲,娶了贵女的可以和离,可是圣旨不可抗。人生的变数与选择,在这一刻便化为乌有;人生的坦途,似乎多了些稳重与责任。

本来孤独而漫长的道路,铺上了一层砖石,厚重而安稳;本来宽阔而冷清的家宅,筑起了一道围墙,温暖而安心。

也许是他们主动的选择;又或许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压得他们不能反抗,只能将计就计;更或许是千百年来总是如此:不管如何改朝换代,如何岁月流转,生命的路程大抵就是成长、成家、成功,命运之火明明灭灭,却少有变数。

总之人生,即从这里开始变得不一样,就像骏马有了缰绳,小溪汇入大江。

夜色下的光月殿,点上了喜庆的宫灯,照亮了尽情纵乐、醉酒离宫的人们。李洛默默看着意犹未尽的宾客,盘算着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