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的白事前前后后办了三五个月。太子登基后,改年号为天景,又着手给自己的父皇取名号、写皇表、入皇陵,这一套流程下来便花了两月。
留下的烂摊子也很多:重修太极殿、新挖河道、驱蛮夷、整军队,条条都不是简单的事,惹得他日日在大兴殿愁眉苦脸。
就这样,身为宸王的李霩,三天两头便会被叫去议事。以至于新帝问他先皇殒命、太极殿走水之事调查的怎么样时,他还不知道圆润早已苏醒。
圆润躺了半个多月才能下地走路,再加上年纪大了行动有些迟缓,整整休养了一个月,直到端午节前后,才恢复先前的状态。
(一)
李霩找上他时,他正在三清殿前的大缸旁喂鱼。暖风吹过大殿,他拢拢衣服,咳嗽了数声。几个小道士蹲在地上修剪草坪,见到李霩来了,忙端正仪态,侧身行礼。
“圆润大师,多日不见,身子可好些了?”李霩在远处整理好衣冠,便快步而入。
“劳王爷挂心,好多了。请王爷进书房说话。”圆润恭敬地施礼、侧身,带着李霩向书房走去。
“此番前来,是想和大师聊聊那晚的事情。”李霩将徐太医的话原封不动给地转述给圆润,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确实如此。老道当时算了几卦,心中十分不安,才向先皇提出做法驱鬼,没想到招来了鬼,罪该万死!”
圆润说着就要跪下,却被李霩一把架住:“大师封印焰魂有功,快快请起。”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向父皇交代这件事,因此准备和圆润来通个气。
全盘托出萧皇后的事情绝不可行,依父皇的性格必会将所有罪责推到岭南王身上,说不定还会迁怒姑母和洛儿。
因此,这话得说全,但不必说细。
李霩给圆润打了个样板:先皇梦魇难安,老道掐指一算乃是冤魂作怪,于是便做法驱鬼,谁知中途出了差错,导致太极殿走水,先皇惊吓过度而无力回天。
“大师,可记得住?”
圆润望向李霩如鹰般的厉眼,点了点头:“是。老道定当谨记”。
“还有一事,小王此番一定要问清楚。”李霩就着软垫坐下,饮了一杯茶,“为何大师以血书咒,就可封印焰魂?”
“不瞒王爷,此符咒是荻丽国大使骊姬公主的。老道无意中发现,见此符咒复杂辗转、却似乎蕴含独特的力量,遂向骊姬公主请教。公主大度,便披露了此符的来历。”
原来,这道符咒是他们的国师意外看见的,画在一本散落百十年的野史杂书上。在符咒的下面还写着模糊的小字,后经史官研究,发现是“以朱笔书之,可保平安顺遂;以血书之,可降妖伏魔”的意思。
于是这个符咒渐渐在荻丽国的皇室中流传开来,但无人能说清这个符咒是否奏效,只当是祥瑞的东西,偶尔画在荷包、折扇等小物件上,权当求个好兆头。
“老道看过一次便记下了,心里想着布阵做法时画两张,求个平安稳妥。没想到中途惹得焰魂现世,当时兵荒马乱的,没了法子才想起来用这道符。”圆润拉耸着头,很是愧疚伤心。“若是早些用这法子......都是老道无能。”
李霩沉默地用手摩梭着桌沿,内心充满了犹豫和不解。无意间用的符咒居然能产生这样的力量,这是巧合吗?
“大师可知,用这符咒会有何折损?”他忍不住抬眼一问。
“此法折损颇大,老道再不敢用第二遍。”圆润低下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气,此刻满头白发的他看起来苍老无比。
其一,此咒若生效,恐布阵者会丧失阳寿数年;其二,此符意蕴精妙,寻常人不得其种奥义,贸然布阵、画符怕是会引起反噬。
“此乃老道切身经历,绝不敢欺瞒。王爷万万不可效仿啊!”
李霩想要以身试险的小心思都被看穿了,便找了个借口圆了过去:“小王只是想把符咒给昆仑宫的故人看看而已,断不会如此冒险。”
门外想起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屋内尴尬的氛围:“掌殿大师,时辰已到,该服药了。”圆润向李霩投来抱歉的目光,几欲呵斥门外的小弟子,却被李霩笑着制止。
“大师好生休养,小王叨扰多时该回去了。哦,今日晚些时候,裴麒来拿这道符咒,小王准备送去昆仑宫看看。”李霩迅速起身、推门,在门口小厮还没来得及跪下时,便开口道,“免礼,大师请留步。”
说罢,他便就着轻快、干练的步伐离开了三清殿。
(二)
出宫回王府的路上,李霩仔细回想着方才的对话。
目前能制止焰魂作乱的办法又多了一个:西域荻丽国的符咒。听上去这个符咒出自失传已久的一本古籍,其效力高强迅猛,但同时也需要道法高深的大师催发。那这本古籍与记载着焰魂的《海荒八记》有什么关系呢?莫非,还有其他的古籍也记录过了类似的故事?秦澜紫当初翻遍御书楼也没找到的消息,也许流传到了其他番邦部落?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那忙完了这阵就找个机会去荻丽国!
神剑和蕴魂草至今仍未找到,这又怎么办呢。自从刘三和伍正归案以来,看似很多线索都被挖了出来,实则他们只是连成了线,最重要的节点还未显现——只要神剑和蕴魂草还未找道,洛儿的生命就多一日危险,大周的江山就多一份隐患。若是再出现两年前那样大的灾难,到时候又有几个苏家能救急呢?
实在不行,难道本王又要娶几个富家千金吗?一下娶了两个自己没感觉的女人,难道还不够吗?!
想到这里,李霩真的叹了一口气,无声的苦笑惹得车外的马车都受惊急停。
“属下有要事禀告。”帘子一掀开,裴麒就直直的跪在李霩面前,“昨日半夜,伍正没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李霩心下一紧。苦心策反的线人就这么没了,几个月的躲躲藏藏白费了。“仔细说。”
伍正是在先皇逝世后的数日内变得疯癫异常的。
一开始是胡言乱语,说什么“娘娘饶命”、“老奴鬼迷心窍”之类的话;后来则是行为疯魔,乱砸东西、手足失控都是轻的;再往后便是突发高热,烧了三日后完全糊涂了,与一具行尸走肉无甚区别。
“此事王爷交代了不能张扬,所以属下都是叫上季红偷偷去看的。”裴麒递上一张纸,“季红和仵作一起验过了,请王爷过目。初步断定,他是重度梦魇导致的神智失常。”
李霩拿上单子,密密麻麻写着伍正生前和过身的情况:脉搏虚浮、口舌溃烂、目光涣散、浑身高热,总之已是无力回天。
“又是梦魇?难道也与焰魂有关?”李霩反问裴麒,“从前在密室,伍正也提到过萧皇后托梦于他。以梦杀人,真是好手笔。”
“属下猜想,可能与萧皇后有关的人会收到梦魇的困扰,好比从前虚涸也梦到过她。不过属下问过季红,高阳公主和玥珑公主是否梦到过焰魂,季红说公主府伺候时从未听闻过。”裴麒的一番话让李霩舒展了些眉头。
“属下会尽快重新布置云山的探子。”没了伍正,朝廷再想刺探云山的情况将会变得非常困难,更何况现在的云山简直是固若金汤。
“宣王府的那位冒牌货也多盯着些,或许她会成为下一个伍正。”李霩补充道,“还有,伍正扔到乱山岗吧,把红尘和秦澜紫召回。”
在看人方面,他总是这么经验老道,做事亦如是。
“是。属下还有一件事禀告。明日荻丽国、百罗国使团将离开金陵,而且方大人还透露给属下称,玥珑公主将与骊姬公主、新罗公主随行。”裴麒又拿出一张舆图交给李霩,“两国使团会一同前往阳关,稍作休整后才分道而返。”
也就是说,咱们大周的平国公主,她居然要跟着外邦使臣前去北地!
“怎么这么突然?她为何会与别国公主相识?!岭南王没有告诉她北邙一直在骚扰边境吗?”这突然的消息给李霩气蒙了,看了一眼就把舆图合上,拍向座位的软垫。
“属下打探过公主殿下的情况。”裴麒接着舆图,卷好收起,继续说起查到的消息。
(三)
其实,在李霩不曾注意到的时间里,李洛很早便认识了骊姬公主。
印象里公主温婉、善良、喜欢做些小玩意儿,还曾送给李洛自己亲手做的荷包。那晚雪主、李洛夜游秦淮后,骊姬也羡慕得不行,便找上她俩请求同游金陵,这样一来一往,两人便更加熟识。
只是李洛看见荷包上奇奇怪怪的画符,不知怎么的便会浑身不舒服,她便向公主问画符的由来,公主也未曾隐瞒。
再后来太极殿突发大火、焰魂作乱,李洛又注意到了圆润血书的这些残缺的画符,便下定决心前往荻丽国。冥冥之中,仿佛中有什么力量正在指引她往北地走。
这道符咒为何可以及时制止焰魂作恶?为何自己也会觉得不自在?难道除了神剑和蕴魂草还有东西可以保住自己性命吗?两年多来母亲和父王多次派人去找,次次毫无收获,为何我不能自己出远门呢?或许这就是一次好机会!
这之后的一个月,她就在计划着出发的线路和同行的伙伴。
两国使团会一同前往北郡的长安城。出了阳关后,荻丽国使团绕过西北十三郡继续往西走,而百罗国使团则往北走。
从金陵到长安,大概要走上一个月、途径5个驿馆,若是遇上别的事,估计要耽误更长时间。她粗略算了算需要准备的干粮和银钱,便开始考虑随行的人选。
首要的肯定是周姞、周妶两姐妹。一个心细如发,一个武功高强,路上能帮上不少忙。况且她俩是捡来的,又多年养在公主府办事,可以说毫无城府又稳妥可靠。
嗯......还有谁呢?
几位哥哥姐姐都成婚了,家事、国事忙的脱不开身,这么看来好像只有五姐了。于是她便写了一封信,热情邀请雪主加入她的“北地探险小队”。她还洋洋洒洒地向雪主承诺,一路都有专人护送、吃喝不愁、热闹无比。说的雪主心里痒痒,很快就回信说非去不可。
只是这一连串的安排,不出意外的遭到了母亲的反对和父亲的赞成,为此她不得不花费大半月的时间和父母谈心。
终于,在出发前三日,她精密的计划和万无一失的准备说服了高阳公主。
(四)
“属下知道的情况就是这些。”裴麒趁着这一炷香的赶路时间,向李霩大致说了李洛与骊姬相识的来龙去脉、近日公主府的举动和李洛的计划。
从前李霩曾介绍过几位武先生保护公主府,正好派上了用场。
“这么说姑母已经同意了?”马车缓缓停下,李霩掀开车帘,大步走回王府,丝毫不理会耳边呼啸而过的问安声。
“传来的消息确实如此。”裴麒快步跟上,随着李霩走入王府,“需要属下派人随行保护吗?”
“王爷?”裴麒穿过花园、凉亭、议事殿,相同的话问了三遍。可惜此刻的李霩正想的入神,全然未听到裴麒的呼唤。
走到书房门口,李霩才终于是想通了:“这次你和季红去吧。两个孩子放在娇婧或者霁月那里养着,禁军的差事你们两兄弟都不要做了,本王会另外择人。”
本来李霩想着让红尘或秦澜紫去,仔细斟酌后还是罢了。
最合适的人选果然还是季红和裴麒。他们夫妇俩医术、武术都是上等,又和洛儿相熟,一路陪伴是最好不过。在加上裴家在北地有些部将,可称得上万无一失。
“此去北地,若是能打入云山再好不过。”李霩招呼裴麒进屋,顺手便关上书房门,“这几日把要查的人、要查的事情,都跟着秦澜紫和红尘捋一捋。朝中的事情你也向他们好好交代,这段时间少不得要奔波。”
“是。属下遵旨。”裴麒熟练得倒茶、点香,将书桌上的文件收拾整齐。这阵子李霩政务繁忙,桌上的折子堆成了小山。
疲惫了半日的李霩解下腰带、锦靴,将外身的锦袍褪去,慵懒地沉入软榻中。他已经好久没有这养休息了。
宫里无穷无尽的突发情况和例行差事,让他数月未曾好生歇息,眼周已逐渐有了皱纹和乌青。睁开眼、闭上眼、站着、坐着,不管什么时候,脑子里总是一群老男人在大兴殿、含元殿,唧唧呱呱吵个没完的场景。
“一个时辰后再用午膳吧。”丢下最后一句话,宽阔的胸膛开始贪婪地吸吐着竹木龙涎香,在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中,李霩渐渐沉睡。
裴麒轻手轻脚理好了书桌,便顺手写了一张纸条,飞鸽传书送去郊外。秦澜紫和红尘在那儿等着王爷的指令。顺利的话,一个时辰正好可以处理后事并赶来王府汇合。
办完书房的事情,裴麒也没闲着:先是去了膳房通知下人准备饭菜,再是去妹妹那儿跟她交代养孩子的事情......
在娇婧那儿坐了一会儿,聊着聊着就看见太阳西斜了,裴麒急得一拍大腿,匆匆赶回书房。
秦澜紫和红尘俩晚了半个时辰。
他们赶到的时候,王府甚至都备起了晚膳。匆匆来去的下人打扫着偌大的庭院、搬运着各式的东西,忙的脚底起火。李霩和裴麒正在书房商议要事,竹木龙涎香已经烧了一小炉,清爽冷冽的味道隐隐约约飘散在屋内。
(五)
“属下参见王爷。”窗外两道黑影闪过,秦澜紫和红尘稳稳落到李霩面前。他们恭敬行礼,得到的是“路上耽搁了?”这一句漫不经心、毫不责备的问话。
路上耽搁正常,但接下来他们说的事情,引起了李霩的注意。
两人在赶回宸王府的时候,顺路也听了几句庄王府的消息:庄王又置办了几处产业、王妃穆图琳琅像是怀有身孕了、世子穆图易君也要离开金陵前往长安等等。
“他不回去云山吗?竟然只是去长安?长安......”李霩眼神一滞,又面无表情的继续看文书,“在福昕居呆了两年,也是不容易。父皇那儿有发话么,竟也让他出宫去长安?”
裴麒迎上李霩的挑眉,脑海里迅速反应过来:“前几日,属下在宫中走动时听下人们提到过此事。据庄王妃说云山有这样的习俗,女子出嫁要请兄弟搬来新居同住一月,于是庄王向陛下请了旨。如今期限快到了,福昕居又搬得干干净净,想必......”
李霩指尖一顿,索性撂下朱笔起身。
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人质关在手里只赚不亏,为什么突然放走?
不对。
易氏把控云山,对外谎称大皇子篡政,父皇误以为两兄弟会自相残杀,就决定丢了这个包袱?穆图家族在云山根基深、地位高,与朝廷也面上相安无事。这么想来,父王既被蒙蔽、又不愿趟这混水也是意料之中。
但是眼下轻易让易君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他心思深沉、隐忍不发,立场反反复复。若母子联手,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交代好事情就去收拾东西吧,明日跟上洛儿一起走,盯紧了易君。”李霩朝裴麒望了一眼,便迈出书房把空间留给三人,独自前往湖心小亭。
(六)
从马车上刚得知消息时的震怒、到书房里的担忧、到如今的冷静、孤单与落寞,这是李霩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洛儿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时候死里逃生的小小一团,到跟在姑母身后晃晃悠悠的小不点;从含元殿里哆哆嗦嗦的小郡主,到琼池边奋不顾身的平国公主;从乾坤台上淋雨昏倒的小女孩,到光月殿里和裴麟当众过招的女侠......
这些年洛儿以李霩都未想到的速度,不知不觉地成长了。十二岁的她早已褪去了当初青涩羞怯的模样,想必对自己的身世和命运已经了如指掌了吧。
在一次次的伤害和“意外”中爬起、恢复、活蹦乱跳的洛儿,就像一颗路边的小草,哪怕千万次风吹雨打、被踩过、被碾压,都能顺利度过难关,重新挺起骄傲的头颅,在天地间存活。
而现在,她要离开自己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离开温柔的父母,离开保护她的哥哥,只有陌生的队伍和简单的护卫、以及漫长的、危险丛生的官道。
想留住她,想保护她,想建造一座最豪华最坚固的宫殿抵御焰魂的攻击,想把大周最美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把最亮眼的首饰配在她发髻。
可是这一切似乎不会再有了。
从她决定准备好一切,踏上前往荻丽国的道路开始,宽阔的版图就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在你的生命里,我是什么角色呢?除了派人保护你、帮助你,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凭栏而立的李霩,看着沉静的湖水,喃喃自语。
远在公主府的李洛一边收拾着衣裳,一边安慰父母:“好啦~母亲您别伤心了。女儿长大了就该出门闯荡的,哪有一直住在家中靠父母供养的道理?您呢就坐镇家宅,吃好喝好,快活过日子就行!”
她把碎银首饰一起塞进包裹,叫侍女搬上门口停着的马车,继续唠嗑:“女儿身份地位摆在那儿,武艺又高强,性子又灵活,我不会有危险的,您放心好啦!”
“锦煖,人手我都备好了,会在暗中护着她的。”纳南崧拍拍高阳单薄的背,将她拥入怀中。
在岭南王轻声的安抚下,高阳公主也不得不妥协:“既然洛儿已经下定决心,做母亲的也只能支持你了。”
她朝着挽琴点了点头,挽琴便呈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这是母亲大婚时,先皇陛下特意赏赐的东西。母亲在北地、云山和荻丽国都有些旧友,你戴上它,不许弄坏了。”高阳公主打开锦盒,取出一枚小巧的镯子,为李洛戴上。
镯子不紧不松地圈住她的手腕。银丝将细密的金珠、玉环勾连在一起,包围在五彩琉璃镂金环中。外头的人只觉得晃眼得好看,而这镯子内里的门道只有皇族、权贵知晓。
见惯了奇珍异宝的李洛一时间也有些失神。她伸出手臂、款款翻转,将五彩琉璃镂金镯对着夕阳余晖映照,刹那间满殿生辉,宛如金碧辉煌的天庭仙境。
“洛儿,好生收着。全天下仅此一枚。”纳南崧提醒她,“出门在外虽说有暗卫保护,但是还需谨言慎行,切不可惹祸上身。”
“是。那我早些回屋里休息了。”李洛收起镯子,恭敬地退出福堂。
夕阳的余晖里,浓浓夜色下,纳南崧紧紧抱着高阳,一遍又一边地宽慰她:别担心,没事的。
(七)
外头响起一阵风吹过的沙沙声。
一张白纸轻轻吹进李霩的书房,打撒了竹木龙涎香飘出来的淡淡的烟。李霩对着窗外的身影说道:“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跟上洛儿的马车。”
随后,他又敲了敲桌子,叫醒了在房梁上睡觉的秦澜紫:“把这道符咒送到黄律和昆仑宫,看看能查到什么。”
“嗯,好的王爷。”秦澜紫伸个懒腰,在身子即将滚下悬梁时,一个翻身飞出窗外。
过了半盏茶,他又悄咪咪的回来了。在窗口东张西望的秦澜紫冷不丁对上李霩板着的脸,吓的睡眼都睁大了一圈。
“我,忘了拿......”连着好几天都没怎么睡好的秦澜紫刚才犯了迷糊,不得已折回书房向李霩请罪。
“在这儿。早去早回,窗户给你留着。”李霩又好气又好笑的掏出符纸,刚说完话就见两手空空,寻不到秦澜紫的踪影。
片刻后,一只白鸽带着秦澜紫亲手包的信筒,扑棱着翅膀刮过星夜,像是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
无边暗夜中,唯有李霩的书房里灯火通明。他孜孜不倦地在自己的土地埋头深耕,等待着平安归来的、飞驰的小马驹。
不,等归来时,她应该是一匹骏马了。
骏马是不需要锁链的,他只愿为她松好脚下泥泞不平的土地、插上一双健壮有力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