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真相小剧场19 阿奴,回家吧

  • 平国公主
  • caritas
  • 4527字
  • 2023-08-31 21:25:24

坐在光月殿的主位上,李陀拿起酒杯看向座下的诸位。

这几日也许是冬寒疲乏了、也许是上年纪了,总觉得事事提不起精神,心里挂念许多事却又不知从何理起。白天他去太液池散步,接着又到三清殿跟圆润大师讨了碗养身茶,满宫里绕了一大圈身子都走得热出汗了,才回到光月殿看节宴准备得如何。

本以为坐下来能专心看歌舞喝酒,结果悉心里想的都是李洛的那封家书。看上去确实是新鲜热乎从战场送来的,但是,里头有多少东西是有心人教她这么写的呢!提笔祖母,搁笔祖母,字里行间都是长安。看似孝顺的不得了,谁看不出来是在借此点出战事的隐患呢?

他将酒杯送到嘴边,仰头喝下了一小杯空气。呵,自己竟然出神到如此地步,酒杯空了都浑然不觉。左手边的江皇后细心递上一碗梅花瘦肉粥,说这是御膳房新做的能解酒养身;倒是稍远些的苏贵妃举着酒杯的手顿在了空中,不过她也并未在意,而是靠近了些,直给李陀斟满。

“陛下,是不是御膳房的菜式不合胃口?您都没怎么吃。”李陀喝空了酒杯,她又斟一次,“天气冷,陛下多喝些暖暖身。”

江氏也将粥推到了李陀面前。两个女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对抗着。

“看歌舞有些乏味了,朕去偏殿歇一会儿。”李陀拂了拂手,打了个哈欠就离席了,“你们接着奏乐接着舞。”暗处的乐师和明处的舞女们也便领命了。

远离了吹拉弹唱的热闹光月殿,李陀走到园中梅花树下,细嗅芬芳。冬夜的清风吹来,他倒是脑袋清醒了点。

“明日下了早朝,把兵部、吏部叫来。”他朝着忠德说,“朕回太极殿歇了,再过一个时辰,让他们都散了吧。”

“哦还有,去三清殿传一声,圆润的养身茶朕还要喝。”走出去几步,他又叫回忠德,吩咐了一句。

(一)

“大师您回来了。叔父已经在后院歇息了,他让我在这儿等着您。我就收了棋盘,在这儿抄书了。”纳南琰整理好抄写的卷册,起身向深夜归来的圆润行礼。

“岑弟快要输了,让你来收棋盘。人心不古啊!不古啊。”圆润放下灯笼解下披风,凑到桌前看他抄的文字,“笔力不错,转折处尽显锋芒。只是这文章......”

若他没记错,乃是《海荒纪》中的上古神话篇。因为平国公主的关系,这些年来公主府和宸王府一直在暗中寻找和修葺这本书。就百罗和荻丽国的部分残页都不远万里印拓回来了,由皇甫焱和赢河清平日里做整理。

两位侍书郎说来也有意思。一个出身两湖楚氏旁枝,行事作风可谓谦谦君子;一个家穷得族谱都遗失了,但是老天竟无绝人之路,硬是赏了他满腹的才华,结果在殿试一举成名;可惜天意弄人,一个不肯娶陇西节度使的女儿,得罪了封疆大吏,一个酒后失仪,直接双双葬送大好前程。要不是当初安宁王暗中力保,也许现在都到地府里做翰林了吧。

现在常常进宫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晃,倒是挺好的。就比如,他们每隔十天八天奉旨来给琰儿授课,三清殿就热闹些。

“是,两位先生今日午后跟着陛下一起来,就交给我了。”他收起纸笔,给圆润倒了一些安神的花茶水,便讲起这数月来出入御书楼的所获。

他大致理清了御书楼暗室中还没来得及焚毁的几卷书册。对洛儿的前世有了更多的了解。

前朝毁于后主的荒淫无度,毁于萧皇后的骄奢淫逸,毁于地方军政实力强大导致的势力割据。因此父亲跟着先皇一路打江山,攻金陵,以武、以德笼络天下兵马,最后在破城之战中大获全胜,坐拥中原。

也许是多年的战乱杀戮导致民心怨愤,洛儿出生当夜焰魂现世,这正是由天地间四散的怨念汇合而成,因萧皇后的怨念最深,她也在殒命后魂魄不灭、融入焰魂,苦修数载等待还魂成人的机会。

追随萧皇后而又侥幸活下来的几人,纷纷潜伏金陵做着伤害父亲和洛儿的坏事。就是要让洛儿身体虚弱受尽折磨,最后时机成熟收走她所有的魂魄,以她的命换萧皇后重生。

只是想要洛儿活下来,除了服下蕴魂草之外,一切都只能回到那篇最初记录的神话——神女和宝剑,只是虽有画像,仍不能找到神剑所在,更遑论神女。

“因此我翻看了其他上古神话,看看有没别的法子能诛灭焰魂。”他回忆起刚抄过的故事,“有些远古传说,称邪祟之力会被符咒压制,只是施加符咒之人有诸多限制,必须是修得慧根的高人,而且念咒施法会对性命有损。也就是说,这办法根子上是拿气血这些至阳之物去对抗阴邪之物。”

这番话倒是勾起了圆润的回忆,他确实在两年前救下先帝,用的是异邦传来的一种符咒,当时太极殿失火、焰魂现世,千钧一发之际他以身犯险,用这道符咒压制了焰魂。为此,他到现在还没恢复好身体。

这招凶险,胜算也并不大。有用的信息只剩下一把传说中的剑,他为公主的命运捏一把汗。

“我看这把神剑是找不到了。三年前宸王就开始找,如今也没下落,说是通身玄色,中断有青色的光还是什么光,普通的剑能打出这种样子?也难怪宸王找不到。”

“光?我倒想起一个史家旧闻,说是百年前一个深夜,月色猩红、无云无风,只有无数星星伴随一道弧光滑落夜空。据记载益州城郊的土地还裂开一条千米长的深沟,益州因此大旱三年。我记得洛儿出生时北地也是大旱。不过此二者有无关联还未可知。况且这是前朝史官记录的一则异象,距今已改朝换代逾百年,恐怕不好考证真伪。”

纳南琰想,普通的剑确实打不出这种颜色,时间久了还会锈迹斑斑。但是若是这把剑确实是普通的剑呢?只有在神女手中才会发光、才会神力大涨、诛灭焰魂呢?

“殿下是如何找的?会不会是着人拿着画像,去铁匠铺一家家问见没见过吧?!”纳南琰苦笑,“下次等殿下进宫,我想请他帮个忙,查遍大周所有的铁匠铺,看哪家能打出这把一模一样的剑。”

(二)

太极殿外的梅花依旧盛开着。忠德还是和往常一样,匆匆走到殿外召宸王觐见。

“殿下,您......您额头。”忠德轻声提醒了一句,那朵调零的梅花便顺着李霩挺拔的面容滑落下来,“殿下姿容俊朗,连花儿也偏爱您呀。”

在李霩身后,衣着简朴得毫无存在感的秦澜紫,忍着差点没笑出声来。自家殿下的冷峻、疏离在金陵是出了名的,多少女子在宣王殿下跟前凑热闹,就是不敢靠近宸王啊!冷不丁被内监总管这么一夸,又好笑又奇怪。

李霩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接住落花,将其重新放在树枝上,随后做了个”请”的首手势,带上秦澜紫进殿去了。

他今日的心情并不像往常那样沉静、淡然。

十岁认全了字,父王和祖父便带着他学治国经略、心术权谋,而后慢慢培养心腹、发展线人,只一个消息网便多达百人。站在太极殿,就没有他猜不中的内容、答不上的话。故意装不知道只是因为父皇不喜欢他什么都知道。

可是昨日,他真的不知道洛儿的这封信。红尘奔走北地,传来消息称已经恢复北方的消息网,这才让他调转去南方继续暗中巡查,到底是什么原因他没有收到洛儿的消息?或是洛儿本就不打算最先告诉他?

今日父皇召见,他不用猜就是为了洛儿的这封家书。一说将领众多、军权分散;二说北邙深入关中、竟无掣肘;三说将士疲惫,身后无保障。因此她是在提醒父皇:若想尽快拿下长安,不能靠“耗”只能靠“改”。

保证军权集中,只能由皇帝亲选一人前往营中独掌大权;保证将士们无后顾之忧,那么扩充军籍、赏银、赏田乃上上解,就算一时间国库拿不出这么多东西,也可以慢慢给;至于北邙孤军深入,云山、陇西均无动于衷,那倒是有些棘手。

云山地处西北,往南是昆仑和益州界,往北是北邙,往西是荻丽,往东是陇西地界,三着鼎立见还夹着一个小百罗。百罗荻丽巫蛊横行,北邙不敢惹,云山地少、物贫,又有大周两支大军驻扎,威震西北,北邙也不会惹。可是陇西......

陇西地块肥沃、林木茂盛,前朝时期就是割据一方的雄兵霸主,因其在大周立国后效忠,祖父任命了节度使给宇文扈,宇文家虽对金陵称臣,但实则盘踞此处百年,早已经是如云山王一般的人物了。养兵三万一毛不拔,在朝廷招兵对抗北邙之时哭穷,最后勉为其难征了三千人,很微妙。

想到这儿,李霩越发沉重地踏进太极殿。现在似乎没空管洛儿为何不给我写信了。陇西,按兵不发是个大隐患。

“怀旻?”李陀的声音在暖阁响起,李霩听见父皇在喊自己,立刻从复杂的思绪中抽身出来,躬身一礼“是。父皇。”

“问你话呢?谁去长安做兵马大元帅?”李陀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生气得问。

“儿臣可往。”李霩答道。李陀面不改色,低头浅笑饮茶。只是杯中茶水被沉沉的呼吸掀起涟漪。他缓缓抬起的眼神暗露杀气。

“就这么着急?”你就这么着急拿着兵马建功立业、取朕而代之?

“儿臣若说他人前往,定会落下推卸责任的恶名。儿臣身为长子,理应当先。”李霩也微笑着从容回应,“三弟六弟天资聪慧,想来治军也不是难事。但他二人即将去运河,事务繁杂脱不开身;王叔的公子年幼,送去前线不合适;三个姑母的驸马、儿子、女婿都不是戎马之辈、威信也比不上岭南王和裴老将军,上战场只会送命;高阳姑母的驸马和女儿都在军中;因此,儿臣确实是最合适的人。当然,若是父皇不介意大周出个女元帅,霁月可往。”

“好。”李陀听他这么长一大段耳朵都起茧子了,随即答应,“月儿身份尊贵又有武功,是可以去。就她了。”

李霩呆立一处,忽然答不上话来。一边候着的兵部和吏部尚书忍不住偷笑:“陛下,殿下,微臣二人有更佳人选。”

“讲。”李陀望向他们。

“庄王可往。至于运河事务,福定公主可替。”这办法很平衡。既不会让李霩独大,又能制衡后族与妃族的势力。

“准了。”李陀很高兴,终于有人说了他的心里话。“那战利如何分?你俩继续说说。”

“回陛下。现有各地驻军、金陵城卫、皇城禁卫军共军籍在册三万人,还可扩充约一万人;田地约三千亩,若算上关中,得有五千亩,再加上各地高山荒田,能凑个一万亩。”

“回陛下。国库还算充盈,宫里省下一万两,各地年后也能收上来很多。”

两位大臣恭敬地回完了话。

“意思是将士们能领上钱、种上地是吧?”李陀问道,在得到两人的默认后,他很欣慰地点点头,“如此,就剩下最后一件事情了。怀旻?”

“你去办。”看着李霩似懂非懂仿佛在问“办哪件事”的眼神,李陀更意味不明地说,“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件事。”

(三)

一个月之后的初春,庄王李霆带着圣旨来了。

苍茫的乐游原很久没有迎来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李洛跟在父亲身后跪下接旨。她身边的阿奴还没怎么听得懂圣旨在讲什么,只是看大伙儿跪下她也跪下,嘴巴闭地紧紧的,生怕发出一点声音,远处朗读的那位青天大老爷就要砍了自己的脑袋。

“好了吗?姐姐我可以站起来了吗?”等到其他人都陆陆续续站起来了,她才小声问周妶。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呼了一口气缓缓站起揉揉腿,“刚才可把我紧张的,心跳都加快了。”

“正常,我长这么大也没也没听过几次圣旨。”周妶俏皮地安慰她。“宣旨那位,今后是乐游原最大的人,打仗、发钱都要听他的。不过他人很好。你见了他照常行礼即可,不必慌张。”

“姐姐我知道了。那他刚才说了什么呢?”阿奴好奇得问。

“他说最迟明年夏天,阿奴就能回家了。”李洛笑着对阿奴说,“朝廷看重乐游原,给了将士们很多好处,阿奴也能分到很多钱。最重要的是,阿奴很快就能回家了。”

她说的没错。朝廷确实对长安很看重。可是皇帝似乎没什么耐心,就差命令李霆明年夏末前夺回长安、收兵凯旋了。

南方的课税不久前才恢复灾前的水平,北方又在修运河缓解天旱,此时兴兵可谓是顶着巨大压力。他定下最晚明年结束战乱的目标,想必是心急也是无奈:长安!不能再拖了。

那封家书,他看懂了。

但是给了好处,必须得更加卖命,她也听懂了。

不过,看着阿奴什么都不懂、脸上挂着很快就要回家的喜悦,李洛也轻松地笑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回家团聚更让人开始的事情呢?

阿奴,回家吧!我们一起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