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王朴在被窝中,已经冷风灌了一夜,正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际,周围铿铿锵锵起了声,起初只是零星的,渐渐的如洪水一般越来越汹涌湍急。王朴睁开眼,见朝鲜人都在穿衣,他连忙大声问这是做什么,朝鲜人只是苦笑的大声回了一句,苦力。
“外面是打铁?”王朴又问,得到了点头的回应。
他只好跟着一起,等王朴他们穿好衣服,外面的金铁声已经天崩地裂了,光听声儿,还以为明军打将过来了,两军几十万人在外面酣战呢。
明亮咋现,门被踹开,门口一个彪悍的东虏女人,套一副扇形的可笑头饰,持一鞭子挥舞了几下,大伙儿显然是习惯了鞭子,竟都不躲避,接近门口的倒霉蛋挨了鞭子也不敢吱声,低头快步的出门去。王朴不敢吃这亏,就乖觉的跟着溜出门。
经过门口时,王朴偷瞄了这东虏女人一眼,见她一脸横肉,赤膊的手臂上居然有青筋,心里暗骂,好丑的女人,这摸样只要不穿女装,分明是个狂野男人。
但这女人却没有放过他,叫住了他,道:“你这明狗,有你好事情。”
王朴吃了一惊,他背着不少东虏精锐甲士的血渍呢,会不会被那些首级的家人活活打死。连忙说道:“我是大汗看中的人,将来说不得进那金国的朝廷做大官,你别为难于我。”
“我呸,明狗总兵,原来是个孬种,你们明狗果然是要亡了,该我大金兴旺。”
王朴被她说的骚红了脸,而且周围的朝鲜人看他的神情也不对劲了,明显很是鄙夷,也有惊愕。
王朴连忙挽救自己的形象,道:“我杀了太多金人了,累积下来已有千人,我怕他们的家人找我寻仇呢,我堂堂的大明总兵官,若是死在一群妇人的手上,那可太失体统了。真要杀我,至少该给我一个体面。不过,你们大汗确实准备招揽我,可我没答应。”他这些话既巧妙向朝鲜人阐明了自己非常勇猛,并非孬种,又暗暗警告这个东虏女人,想弄死他,需要等皇太极点头。
这丑女人愣一愣,继而挥鞭子打过来,鞭子抽到王朴的脸上,将他翻了一个跟头,滚到了墙边,吃了一口烂泥。王朴两世为人,都是养尊处优,几时吃了这样的大亏,顿时怒不可遏,杀心自起,瞧见墙边的一块石头,抓上手,大叫一声,蹦起来朝着这丑女人头上砸去。
王朴身为武将,刻意打熬过筋骨,一年来,他向亲兵们学了不少刀法,虽然不见得有真功夫,但是一身的健子肉却不是虚的。奈何,这个丑女人也不是易于之辈,临危不惧,伸掌一推,就把王朴临空一掌打飞,不过,王朴手上的石头还是脱手,不巧正中了她的眉心。
这却是两败俱伤,王朴胸口中了一掌,这女人掌力惊人,他向后飞了足足两米远,后背结实砸到地上,这地面还有石头露着尖角,脊椎仿佛被人抽走了一般,幸亏古人头发打着发髻,后脑勺有头发作垫子,才没有脑浆磕洒一地,但依旧哼哼唧唧了一阵子,竟爬不起来。而这个丑女人额头中了一石头,也是摇摇晃晃许久,好悬才没有倒下去,艰难的撑着身子,使劲呼吸粗气。
紧接着这丑妇人就用听不懂的满话大嚷一番,这边的骚乱很快就引来一队兵卒,看穿戴估计是金国的狱卒。他们也不二话,围过来就拿鞭子将地上王朴抽了一顿,直将他打的鲜血淋漓才罢休。
这丑妇人看来身份不低,指使着这队兵卒,将王朴抬出院门,王朴迷迷糊糊间,闻到了一股的尿骚味。心里暗叫不妙,等他睁开眼,就见一个大号的便桶,他挣扎几下,奈何四肢都被死死钳住。还没等开口求饶,就被头朝下,扔进了便桶里,顿时,恶臭袭来,尿液从口鼻里窜入,他慌乱间还吃了好几口,整个人都不好了,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人拖了出来。
王朴趴在地上使劲呕吐着,吐出粪水,还搭上昨夜的窝窝头,连忙用手指抠嗓子眼,又干呕了好几下,但是肚子又疼又涨,总觉得还藏了粪水。而且嘴上酸涩,好似喝了硫酸,刺着舌头生疼。
丑妇人这才解气,吩咐左右把臭烘烘的王朴拖上一辆无棚的破车。车子咕噜咕噜的在烂泥路上走着,左右都是打制兵器的作坊,无数人忙碌其间,看装束也多半是汉人奴隶。足足走了十里,这打铁声才渐渐远去。
但这却是坏事,在那打铁的地方,有火炉子烘烤着空气,风也是热的,但现在,风变冷了。
王朴的衣服浸泡过粪水,早已不能穿,现在光着身子被冷风一吹,再一次被冷的直打摆子,直到一处院落前,王朴看到了很多晾衣架子上有干净的被褥。便开口道:“请给我,给我被子,不然我死了,就是你们的罪。”
丑女人瞪了王朴一眼,想了想,还是同意了,给了他一件干净棉被,王朴赶紧披上。
到小河边,这里有许多妇人沿着河边在浣洗衣物。天寒地冻下,也不见这些妇人身上的衣料有多厚,可见都是苦命人。然后王朴又发现每隔一段距离,空地上就摆个小火盆,使这些妇人可以分批来取暖。
看来女真人也没有想把这些汉人奴隶往死里整,还给烤火呢。是了,奴隶是私人财产嘛,死了多可惜。这一刻,王朴居然想起关内大明的百姓,无数百姓交不起税就被官府用站笼夹死,为了交税卖儿卖女,妻离子散,最后沦为路边饿殍。起义反抗还被官军四处追剿,真的是毫无活路,还不如在这边作个奴隶。
从眼前所见来判断,这些汉人奴隶居然衣食丰足,无论打制兵器的男奴隶,还是现在河边洗衣服的女奴隶,都脸色如常,没有饥色与病容。果然,历史上满清能得天下,不是光凭运气。
不一会儿,东虏兵带来一个妇人,王朴看过去,大吃一惊,这个妇人皮肤略好于周围的那些村妇,一看就知道是读过书的,眼神很是锐利,这就是王朴的母亲,哥哥王勤的生母张氏。自从她被东虏掠走以后,王家就大办一场丧事,对外称病故。但是王朴等人都知道,张氏还活着,因为东虏会让她活着。
四目相对,竟是无言以对。张氏先冷笑了一下,但还是不说话。
王朴从她的神态中,看出来嘲弄与不甘。
“母亲。”王朴在这沉默中压力山大,忍不住先开了口:“我不能用火铳换你,这是为了王家,我那种火铳是杀人利器,若鞑子得了这件兵器,拿来攻城略地,到时候朝廷追究起来,咱王家恐有倾覆之祸。”
“我没怪你,你又何须说嘴。”张氏却满脸的不耐烦,她说着就偏过头,露出一侧的白发。
王朴叹息一声,这个女人再也回不去了,即使是东虏现在将她放归,她也没法子回去王家。甚至于,到那时候,王家只会暗中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
“你爹,他,他还好吗。”
“好,他在京师。”王朴想多说一些,但说不下,因为他爹是在京师做人质,崇祯忌惮王朴才不敢亏待,但是这会儿,时移世易啊。
“你被俘了,那王家就完了。”张氏黯然说道。
“我的神甲营还有实力。”
“糊涂,神甲营已经不姓王了。”张氏佝偻着身子,但说这话时,居然隐隐还有威严,道:“当初你就该,就该多留几个王家的子侄在军中。”
王朴默然,他并不认可张氏的话,但是这会儿,却想到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这个妇人认为自己被俘后,神甲营就不姓王了,那么,崇祯会不会这么想,一旦他这么想,会不会把王家灭门。
崇祯啊,这败家娃儿出了名的不靠谱,一身的作死细胞。
王朴越想越冷汗直泌,崇祯要是不管不顾把王家灭门,王雁这个女人是个暴脾气,会不会扯旗造反。但是,东林党不可能跟着反,肯定要撤资。到时候,神甲营,晋商与江南财阀,三方合伙的蒙古殖民公司就会倒闭。
要知道,这家殖民公司是王朴对这个世界干预的最大成果,王朴指望它改变历史。有殖民公司的神甲营与没有殖民公司的神甲营,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两种军队,前者是帝国主义性质的军队,后者只是封建军队。
王朴很早以前就想通了,封建军队很难打败东虏,因为东虏拥有封建军队的顶级设定,皇太极的东虏大军是这个时代各种数据拉满的数据怪,封建时代的哥斯拉。
所以,只有超越时代的帝国主义军队才能打败东虏。
但是,王朴并没来得及把这些想法告诉王雁。或许王雁和这个时代的所有人一样,在她心目中,蒙古殖民公司不重要,或许,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终将昙花一现,这个异物会像挤痘痘一样,被挤出这个时代。
王朴突然失魂落魄的想着,他现在很怕,很怕,天意如此,历史必回归正轨。
奴隶没有自己的生活,王朴和张氏这两奴隶谈完话就被各自分开了。
他失魂落魄的被押回住所,并且这里的朝鲜人都出去做苦力,只留空屋子,他孤零零的窝着床榻,心里只有绝望,看来皇太极并没有给他安排差事,这似乎不是个好兆头,东虏很有可能是准备杀了他。
或许我该自杀,王朴这样想,如果东虏决定杀了他,就会在行刑前先羞辱他一番,尽兴后再下手。
王朴找找四周,果然看见一段绳子,他上去拿过来,挂房梁打了个结,心说,一死百了吧。就套上脖子,可他留着鼻涕,始终没有把脚迈出去,悬空了就能死了,或许,死后的世界就会回到现代,可是,王朴心里还是又想到,万一皇太极没有打算杀我,这都是我瞎想的,误会了,那自杀岂不是很可笑。
这个念头一旦起来,自杀的心就瞬间消散了。
哎,留着这段绳子,或许随时用得上,看事情不对劲再找个机会上吊也不晚。
把绳子套着的脖子伸回来,王朴又是一阵自怨自艾,我怎么这么孬种呢,如今这处境难道还有活路吗,就算活着也是无尽的煎熬和羞辱,还不如死了干脆。不禁又想起刚才被倒扣进尿桶里,灌了一肚子的屎尿。忍不住又是一阵阵干呕。
王朴这一刻终于体会到宋徽宗的尴尬了。想死又不敢死,忍辱苟活的不人不鬼。
朝鲜人回来的很晚,晚饭依旧是窝窝头,王朴因为没做体力活,这个窝窝头还是勉强垫了肚子,真不知其他的朝鲜人如何能睡得踏实。
一夜过去,第二日,终于对他是个大日子,皇太极召见他过去。
王朴没有衣服,只能把被褥披在身上,并用那根用来上吊的绳子围着腰。头发更是乱糟糟,浑身臭烘烘的,活是野人一般,一步步上来台阶,这竟是一个天坛,啊,王朴意识到了什么,这是打算拿他祭旗了。
不过在场的诸人,衣饰分为三类,人数最少的是朝鲜人,只有两个年轻人,看服饰竟是王子,神色很是飘忽惊恐。还有一大帮的蒙古王公,那些人都在目露凶光盯着他,似很怨恨他。皇太极则居中而坐,笑盈盈对王朴说道:“今日宴请八方宾客,无意中说起你来,各位大元的王公将军们皆言你该杀,啧啧,真不知你的神甲营在草原上做了什么孽,居然人神共愤至此,不过,我依旧信守诺言,答应了让我的兄弟多尔衮来决定你的生死。”
“哈哈哈。”王朴昂天大笑了起来,既然必死无疑,那他必须死的有逼格一些,所以学古人的法,先夸张的笑起来。
皇太极瞧着他大笑,脸色几不可察的阴沉,但嘴角依旧倔强上扬,硬撑着不愿中计,没有跟上王朴的节奏,问出那一句经典捧哏:你为何发笑。
好在蒙古王公没有这么多心眼,果然有人跳起来就问道:“明国狗总兵,你笑什么?你可知,我们蒙古人恨不得食你的肉,喝你的血,啃你的骨。”
“你们照着京师的原样建起来这个天坛,却是拿来开宴会,这岂不是沐猴而冠吗。”王朴说完这话,就见当场无数刀子从腰间闪亮出鞘,要知道,此时的东虏人很自傲,又很自卑。他们武力远胜大明,因此自傲,但是野人在文明面前难免自卑,武力也挽不回来。
王朴这话算是戳了他们的肺管子,基本等同于对着李自成张献忠骂他们是贼。这时东虏将领们和蒙古王公们个个嘶牙咧嘴,目露寒光,胜似一只只被激怒的财狼虎豹。那两名疑似朝鲜王子的年轻人只是瞪大眼珠子,不知所措。
“多尔衮,你说句话,告诉我你想他怎么个死法。”
“多尔衮,你来还是我来,我想生吃他的肉。”
这群野人意外的很讲信用,即使气疯了,居然还在等着征求多尔衮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