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于小馨见我往房间去,登时便哭将起来。我心下不忍,忙和声哄道:“好妹妹,莫哭,姐姐这就去煮饭,可好?”
于小馨破涕为笑,脆生生道:“好呀,姐姐可要煮快些,我想吃面条哩。”
“面条便面条。”于小馨话音刚落,便一溜烟跑到院门外玩耍去了。
于小和亦乖巧说道:“姐姐,我来帮你引火罢!”
我心中暖意顿生,忙道:“如此甚好,小和,多谢你啦!”
言罢,我转身跑进厨房,我虽有些焦急,却也有条不紊,先去缸中舀水,又将小白菜、小葱细细洗净,切成葱花。
于小和也连忙走进厨房,坐在灶门口,专心烧起火来。
不多时,水便开了,热气腾腾,恰似我心中因忙碌而生的腾腾暖意。
我先下小白菜,煮了片刻,捞出盛在五个碗里,又着手下面。
我手持勺子,忙碌地去舀盐水,依次放在每个碗里,再放盐、放葱。待面熟了,我一边捞面,一边高声喊道:“小馨快来吃面啦……”
于小馨蹦蹦跳跳地来到桌前,端起面碗,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我见于小和未动,问道:“小和,小和,你怎不过来吃呢?”
“我等爸爸一起吃。”
我又问:“爸爸去哪儿了?”
“爸爸在奶奶房间里呢。”
我遂端着面条走进房间,轻声道:“爸爸,面下好了,您先去吃。”
爸爸却道:“你去吃,你累了一下午,想必饿坏了罢?”
“没有呢,我先给奶奶吃了,等会儿我再出来吃。”
“我来照顾奶奶,你先吃,佳红听话。”
“爸爸,您出去吃,再不吃面就坨了,我肚子着实还不饿。”
爸爸拗不过我,只得抱着裤子和湿席子走出房间。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似有万千思绪,暗自思忖:“时间尚早,等会再吃也使得。”
于是,爸爸走到水槽边,取了刷子和洗衣浆,旋即走出院门,朝小河沟而去。
此时,天边残阳如血,余晖洒在爸爸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恰似他心中那无尽的哀愁。爸爸边走边想:“这两个月以来,佳红这孩子是如何撑过来的呢?”
想着想着,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自己母亲方才难受的模样,心中一阵绞痛,头疼得愈发厉害。但他还是强撑着洗完,站起身来,只觉腿脚麻木,他缓缓伸了伸腿,端着盆子,拖着沉重的步子朝回走去。
不知不觉间,爸爸竟走到了养母的坟前。
他将手中东西放在竹林边,望着那坟头,悲从中来,忍不住声泪俱下,恸哭喊道:“兰兰,兰兰,咱大女儿在咱家实在太累了,跟着咱们吃尽了苦头……我是不是太过狠心了呢?往昔母亲让你受尽磨难,你皆独自扛下;你走之后,大女儿又接着受尽委屈,她才十六岁呀……咱们是不是亏欠她太多太多了?”
言及此,爸爸停顿片刻,抓起一把土,轻轻撒在坟头上,继而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兰兰,我欠你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了……我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对佳红好,你能告诉我吗?”
念及此,爸爸悲难自抑,吟道:“阴阳相隔两茫茫,未亡人愁苦难当。幼女艰辛谁可诉,唯向荒坟话凄凉。”
且说我给奶奶喂完饭,便走出房间,见那面碗原封未动,心中疑惑,忙问:“爸爸呢?爸爸去哪儿了?”
于小和答道:“姐姐,爸爸不是在奶奶房间里吗?”
“小和,你没瞧见爸爸吗?”
“没有呀。”
我心下焦急,忙提着煤油灯,先看了一眼水槽,不见爸爸踪影,便迅速跑到小河沟,却也是无人。
正自纳闷间,隐隐约约听到哭声从竹林边传来。
我心中一惊,暗自思忖:“啊……难道是爸爸?”想着,便不由自主地朝坟墓方向走去。
才走了几步,果真是爸爸在那儿痛哭。我心中大骇,暗自寻思:“究竟出了何事?莫不是因我而起?”我站在竹林旁,屏息细听。
只见爸爸跪在坟前,哭得肝肠寸断,口水呛到,亦是浑然不顾。过了一会儿,更是痛哭流涕:“我好想好想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我该如何是好?这几年没有你在身边,我每至夜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满心孤独、无助与痛苦,不知如何排解……我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你,我恨不得即刻寻你去……”
爸爸这般撕心裂肺地痛哭不止,我听在耳中,痛在心里,如万箭穿心一般。本欲上前安慰,稍一思忖,还是轻轻端起洗好的衣裤和席子,转身朝院子里走去,心中五味杂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于小和见我回来,忙问:“姐姐,爸爸呢?”
“爸爸在外面呢。”我强忍着泪水,说完,连忙把洗好的衣服、席子晾在绳子上。晾完后,我仿佛丢了魂儿一般,呆若木鸡地走进厨房,将桌子上的面条加加热,又盖上盖子。
我正自出神,于小和兄妹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拉扯我的衣服,吓得我一大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俩又跑开了。
我问道:“你俩这是干嘛呢?”
小妹说道:“姐姐,爸爸究竟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吃面呢?面都快坨了。”
“爸爸有事耽搁了,一会儿便回来。”
话音刚落,只见昏暗的房间里,冷风从破旧的窗棂灌进来,吹得烛光摇曳不定,仿佛也在为这个家的命运而颤抖。
爸爸面如土色,神情恍惚地走进来,眼神空洞,脚步虚浮,像是失了魂的木偶一般。
小弟小妹抬头,不约而同地喊道:“爸爸,吃面条了。”
爸爸却置若罔闻,径直朝房间走去。刚走两步,于小和赶忙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焦急道:“爸爸,爸爸您咋不说话呢?”
我亦端着面,高声喊道:“爸爸,爸爸趁热把面条吃了。”
于小和也跟着喊:“爸爸、爸爸,饭桌在这边呢!”
爸爸却好似没听见一般,依旧目瞪口呆地朝房间走去。
我赶忙端着面走进房间,柔声道:“爸爸吃面条,肚子想必饿坏了罢?”
爸爸毫无反应,嘴里只顾念叨着:“兰兰,兰兰……
我心中大惧,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带着哭腔道:“爸爸,爸爸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何事了?您快说话呀!求您别吓唬佳红好不好?”
于小和兄妹俩,也一起跑进房间,声声呼喊着:“爸爸,爸爸……”
然而,任凭我们如何呼喊,爸爸依旧无动于衷,只是喃喃念着:“老婆、我好想你,你等着我,老婆、老婆,我找你来了。”
我吓得脸色惨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心慌意乱,全然没了主意。我心急如焚,忙伸手去拉爸爸的手,带着哭腔喊道:“爸爸,爸爸,求您别吓我们,爸爸,爸爸。”此刻,我心急如火烧,端着面碗,忙不迭地喊道:“小和、小馨快叫爸爸,快叫爸爸,快叫啊!”
可即便我们这般哭喊,爸爸依旧未有反应。
我赶忙拿起筷子,夹起面条送到爸爸嘴边,带着哭腔哀求道:“爸爸,请张开嘴,吃面条了,再不吃,面就坨了。”
爸爸这才缓缓张开嘴巴,吃了起来。
恰在此时,只听得耳边传来奶奶急切的喊声:“野丫头,野丫头,跑哪去了,快过来呀,快小便了;你又去哪儿了,快憋不住了。”
我听闻此声,心中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巨石狠狠压住,嘴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暗自思忖:“爸爸好不容易吃上面条,奶奶又在喊,这可如何是好?要是真拉在床上了,便没换洗的了……唉……这究竟该咋办呢?”
我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轻轻拍了拍爸爸的手,说道:“爸爸,我到奶奶房间去一趟,马上就过来哈!”
爸爸却一把拉住我的手,带着几分孩子气,说道:“我要吃面,我要吃面,我不让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