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腥气四下弥散。
整个升降梯间到处都是一滩一滩的黑色粘液,几乎无立锥之地。
最后一块干净的地砖已经踩在余尽脚下,在这房间里已经退无可退。
他可以大跳一下进入升降梯,顺着原路扭头就走。
但那就是让这栋楼里的所有人自生自灭了。
余尽身边就是一扇窗,但窗外并没有任何天光透入,一片苍茫,暗如深夜。
浑身漆黑,面目可怖的杨饭离他很近,海草一样乱而卷曲的黑色头发向下不断滴落着【污染】。
重阻盒酒吧老板僵硬的死状浮上余尽的心头。
杨饭只要伸手一抓,余尽就会变成一具同样的尸体。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如果不是那段歌声忽然响起的话。
歌声宛若幻乐,悠扬绵长,直戳入人心底。没有歌词,但蕴含万千之意。
余尽仿佛回到了在那个“真的地球”环境场,倾听单影人剧团表演的傍晚。
杨饭也和余尽一样,两只青色的眼睛犹如两盏青灯,放着诡异的光,望着歌声传来的方向。
安静。
虽然歌声在响,余尽却只感觉到寂静。
创之寂静。毁之寂静。
数据室的另一边,一个白色的圣洁光球悬浮空中,光晕映照大半个房间,缓缓飘来。
仔细看去,一个绝美女孩犹如天神降临,身处那白色光球最中心。
女孩双目紧闭,睫毛又黑又长。
她的额心长出一根直直的木色尖角。之前左右前额余尽所见的两个硬块也各长出一根同色的带叉鹿角。宛若带着一个奇异的树枝王冠。
树枝王冠的缝隙之间点缀着着粉色的小花。女孩的两个耳前还各盛开着一朵发光的红色七瓣花朵。
毋庸置疑。
是白提佳来了。
……
最引人瞩目的是她的身体。与白切妮的细胞抽取手术刚做到一半,她的身体也残破而怪异。
她的手如同树根,根须拂尘一般向下垂落。
细细的树枝从她的躯干上伸出,四个方向根根穿破她身上的灰色罩袍,让余尽想起温瓦尔巨鲨的巨大骨刺。
她没有脚,只有大约三百条柳树一样的细枝接在她的身体下面。这又让她看起来像一只神圣水母。
她身上的所有东西都发着白色,柔和的光晕,笼罩全身,向外放射。
一团漆黑的数据室被她照亮,余尽目所能及之处,只见大量软泥般的黑色黏液密密麻麻覆盖全部墙壁,天花板,地板。
那些凸起的液滴缓缓蠕动,翻动起厚厚的气泡。
污染。
白提佳一寸一寸,带着神光,向升降梯间飘近。
光芒照射,那些恶性肿瘤一般液滴的动作逐渐,变慢,缓缓停滞。离那白色光耀较近的部分黑色液滴甚至目所可见的在缓缓向回缩去。
杨饭死盯着漂浮的女孩。余尽能听到他喉咙里滚动的低沉咆哮。
……
白提佳好像也看到了他。
她没睁眼——甚至她的歌声也不是从口中发出的——她的上下两片嘴唇被木刺仅仅扎在了一起。
但余尽确定白提佳一定看到了杨饭。
她的歌声一下子变得高邈无际,如泣如诉暖如春风。饶是余尽心性缺失,也依然觉得宛若梦幻,飘飘然异常温暖。
包围她浑身的光晕一下子仿佛涨潮,从中蔓延出无边无际明媚白光。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满屋的黑色液体泛起细细波纹,像被一场真实的风吹过,一瞬间东倒西歪,向后退去。
地面靠近那巨大光球的部分甚至已经完全褪色,露出混合惰性石浅灰底色的地板。
一条干干净净的路径随着白提佳的移动,在地上蜿蜒展开。
一声破土声。
零星的破土声。
很多很多破土声。
几发小小的淡绿色新芽从惰性石的地面破土而出。
余尽听见杨饭咕哝了一句,但没听清。
“你说什么?破坏神?”他问。
杨饭脸上的那层沥青一样的液体也仿佛遭遇狂风,泛起无数波纹,使他彻头彻尾像一个丑陋的怪物。
泥怪一样的破坏神挺直一下漆黑的肩背。这个动作很像平日里杨饭的动作。
“春天……”他的声音好像撕裂塑料纸。
“什么意思?”
余尽想了一瞬,猜测道:“你说的是她生命模组的档位,是不是?”
杨饭没说话。
白提佳还未接近,无形的能量似乎就给他带来了极大压力。他微微地喘息起来。
“喂,你还跟我藏着掖着?我已经知道了。你是被她吸引来的,就像她是被你吸引来的一样。我忘了,春天是生命模组档位几?快快快,把你知道的都说了。”
余尽双手抱臂,质问地一脸轻松,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插入了两大邪神的争斗中。
“四。”
“档位四?”
“嗯。”
杨饭咳嗽一声,一滩黑水从他喉咙中迎空吐出。
白提佳,生命模组档位四【春天】装载者。余尽把这些记在脑子里。
“你呢?”
余尽也不客气,又继续之前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这回该说了吧。你拿到破坏模组前四档的基本常数之钥。又有‘心爆’和‘小宝贝滑滑梯’的脑力加成,还一直开着脑控模式。加上你的技术……我想想,你要花多长时间能完成破解,装载……”
他笑了笑,“应该要不了多久,五分钟?”
杨饭扭头看了他一眼,纯色眼仁中青色光芒涌动,整张液体一样的面孔已经被能量压迫的彻底扭曲,整个面部呈现出一股向后撕扯的怪相。
余尽淡定地和他对视。
杨饭转过头去。
“三分钟。”
“你还没告诉我,破坏模组的第二档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用的?还是说你已经把全部四档装载在身上了?破坏神?”余尽不依不饶地问。
白提佳已经在他们面前了。
美丽的生命女神漂浮半空,和黑色泥浆组成的破坏神沉默相对。
春天无边无际,向二人袭来。
余尽看着杨饭的侧脸。那张恶魔一样的液体脸孔几乎完全被吹平。
那黑色的黏液下面,并没有他原本的脸。
“爆破。”
撕裂纸张一样的声音说。
余尽向后一翻,跳入升降梯内,又用手拦住梯门最后一线。
巨浪一般的黑色脓液从杨饭刚才的位置,呈一条直线向前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