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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像个大绒球,一耸一耸地往上升,由温和变得热辣起来,肥仔本来就胖,怕热,加上一着急,汗水就像小河流似的布满脸上和身上。这时,村里的女人们一边推着香喷喷的龙船饭和白嫩嫩的豆腐花,笑盈盈地走来,一边热情地招呼着:“来哟,吃龙船饭啦,吃龙船饭啦!吃得好运来,吃得福气来哟!”正围着看舞龙舞狮的人墙慢慢松动了,陆续有人过来品尝龙船饭和豆腐花,讨个好彩头。
肥仔没心思吃,涌来的人流将他淹没在人群中。他担心杨阳看不到他,费了好大力气才钻出人流,爬上一棵老荔枝树的树杈上,这样周围走向江湾村的行人便一览无余了。
肥仔猫在树杈上,眼睛定定地盯着面前通向江边的路,生怕一眨眼错过了。眼看龙船饭都推了好几车出来,看样子快被吃得差不多了,肥仔心里又着急起来,他很想溜下来吃一碗,又怕杨阳经过,心想还是忍忍,等杨阳来了一起吃吧。他想到与杨阳说起龙船饭时她直咽口水的样子,心里想,龙船饭她也一定喜欢极了。想到这,肥仔不禁咧开嘴嘿嘿乐了。
“哟嗬,大白天做梦啦?”
刚从舞龙舞狮人流里挤出来,准备品尝龙船饭的黎梓龙和袁子航看到肥仔挂在树上傻笑着,忍不住随手折下一根枝条撩拨他。肥仔被挠得痒痒的,一本正经地唬着他们,说自己在执行重要任务,不要干扰他。
太阳一晒,脸上白里透红的黎梓龙向袁子航眨了一下眼,两人马上会意,故意咂着嘴里的饭,露出一副很陶醉的样子,诱惑得肥仔真想一骨碌跳下来。黎梓龙和袁子航囫囵吃完一大碗龙船饭,拔腿又往人流中跑,边跑边回头喊道:“快点呀,起龙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肥仔在树上猫了一个多小时,双腿都有些发麻了,龙船饭也快没有了,急得横下心来,想着干脆不等了。他正转身要往下溜,猛地感觉眼前有一抹粉红掠过。肥仔一激灵,他记得杨阳有一条粉红的连衣裙,再抱住树干定睛一看,果真看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跳跃而来,眼前的粉红一跃一跃的,隐没在四周的翠绿中,分外耀眼。
“怎么是两个人呢?”肥仔有一丝诧异,将一只手拢成筒状,呼喊着杨阳。
杨阳一下子就听出是肥仔的声音,于是舞着双臂,小鸟似的朝着声音的方向飞跑过来。
到了跟前,她左顾右盼,却没见到肥仔,正四下张望,肥仔倏地猴子似的从树上滑落下来,脸像花猫似的站在她面前。杨阳先是一惊,看清是肥仔后,噗的一声捂嘴笑着,两道眉毛弯成了月牙。
“你,走错路了吧?”肥仔想批评她一句,但见到杨阳,却改口成关心的话,瞟了一眼跟来的男孩,原来是何江源。
“噢,何江源是我们家乡的。”杨阳见肥仔瞟了一眼何江源,便解释道。
“怎么这么迟?龙船饭都快被吃完了。”肥仔嗔怪地对着杨阳说,眼睛又瞄了下何江源,带着些许敌意。
何江源正想解释,杨阳嘴快抢过话头,说他们走岔路了。
肥仔也没心思听那么多,拉着他们俩来到推车前,用家乡话与阿姨招呼着。阿姨们笑盈盈地打量着他们,用塑料碗麻利地盛了三小碗,他们便囫囵吞枣地吃起来。
“好吃吗?”吃了半碗,肥仔才抬起头来问道。
“嗯,真香。”杨阳不住地点着头说。
“好香,像八宝饭。”何江源仔细嚼着。
肥仔飞快地扒完第一碗,又转向小推车,向做龙船饭的阿姨比画着,说了一串本地话,何江源和杨阳一句也没听懂。阿姨笑眯眯地给了肥仔五个粽子,肥仔谢过,带着他们俩向起龙的方向跑去。
晨曦中,各项祭祀仪式完毕,四个汉子从祠堂里抬起龙头板座,后面六个汉子护着,气势昂扬地向河边走去。司仪李叔公一声令下:“起——龙——”一阵阵鞭炮燃响,二十多位身着龙舟褂、荷锄握铲站在江岸的青壮年马上挥舞锄铲,庄重而又镇定地挖开沉积经年的淤泥,紧张而又慎重地向两边抛。还未涨潮的江岸上,淤泥裸露着,泛着黑黝黝的油光,二十多位汉子一刻不停地劳作着,挥汗如雨,健壮的臂膀在炙热的阳光下泛着光泽。
“哟嗬,哟嗬!哟嗬,哟嗬!”岸边的人们和着锣鼓齐鸣、龙腾狮舞的节奏,一浪一浪地喊着助威号子。汉子们挖得更有劲了。足足挖了半个多时辰,才隐约看到翘起的龙头龙尾。汉子们下手更谨慎起来,慢慢地,整个龙身也显现出来了。人群一阵骚动,又欢呼起来。许多没见过的人,发出阵阵惊叹,禁不住地往前移着、涌着。
黎梓龙、袁子航、肥仔等几位小伙伴屏气凝神,简直看呆了。让他们感到心神荡漾的,还在后头,那是他们与潘伯公约定的。何江源与杨阳更是看得入了神。
舞狮队终于可以歇下了,那头小狮子又掀开脸盖,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黄龙辉,好样的!”黎梓龙和袁子航不禁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噢,好棒!”肥仔也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憨厚地一笑。
黄龙辉看到几张友好的笑脸,噗的一下合上脸盖,又踩着鼓点前扑后闪地舞动起来。
黎梓龙和袁子航蹲在斜出的榕树上,像两只白鹭盯着水里的美味一样。
挖了近两个时辰,当埋藏了近三十年的龙船全部显现时,人群又发出一阵惊呼声。黎梓龙、袁子航等一行人几个小脑袋齐齐凑过去,发现龙船全身黑乎乎的,但又大又长的龙船仍令人感觉威风凛凛,船头和船尾高高翘着,龙骨像人的脊背,完好无损,但船身有明显的破损之处。
一直在岸边地注视现场的几位年轻人,轻声交流着下一步修复这条老龙船的话题,看模样和神情,他们应是村里的干部。而此时的潘伯公,眼眶里涌出了热泪,从凌晨到现在,他一直悬着一颗心,起龙的锄和铲每挖一下,他的心就紧一下。他抹了抹昏花的双眼,弯下身又定睛看了许久,龙船轮廓确实完好,尤其是那条几十米的龙骨,依然挺拔,和他当年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没想到,近三十年了,龙船的轮廓还在,尤其是那条龙骨,完好无损。他与李叔公凝视了片刻,相互用眼神交流着,不约而同地伸出手,紧紧相握。
此时倒灌的潮水一波一波地漫涌上来,汉子们顾不得冷与饿,迅速将船推到水里清洗,二十多个人又齐心协力,将这条深藏了近三十年的船拖上了岸,这才到岸边洗去满身的淤泥,向厨房走去。已等候多时的女人们,赶紧端出豆腐花、龙船饭,汉子们也顾不上浑身透湿,端起香喷喷的龙船饭,狼吞虎咽起来。潘伯公与李叔公仍淡定地站在江岸边,一丝不苟地指挥完起龙的整个流程,直到舞狮队和锣鼓手都收起了工具和行头,看热闹的人们逐一散去,他们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快步走到岸边,顺着旧码头的石阶走到刚才起龙的位置,撩起龙舟水,在脸上抹了几下,又洗了手脚,才走向老龙船,俯下身子,像问候老友一样,从头到尾地抚摸着。灿烂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榕树枝丫,照在两位老人慈祥的脸上,花白的头发和胡子映衬着金色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