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从戎

逶迤崎岖的山路还像旧时一样,只是冷清了许多,比往年的冬天更冷清。

离开了呆呆傻傻的映山红,天色已经暗了,时辰什么的,那是人间的事,一旦踏进这山里,顿觉没什么重要的。我想着应该去看看我的石镜了,便一路蜿蜒而上。

山顶空旷,积雪比下面厚实了些许,月亮离我很近,把我的地盘照的亮堂堂的。零零散散的落叶安安静静的趴在雪地上,我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踩上去,原本平整无暇的积雪发出咯吱吱的声响,要是从前,我能在这里踩一晚上。我的石镜静悄悄的没了光泽,那冰壳子雾突突的,看起来很厚的模样,果真把石镜包裹了个严严实实,我伸手摸了摸,凉飕飕的,手指经过的地方冰层会有一瞬间的融化,触感温润光滑,让六识似乎已经完整的我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了自己的本体,仿佛重新认识了一遍自己,还真是想念你的啊,那个无知懵懂的石头精。

回到石镜里那一刻,冰层识趣儿的消融了,我凝视着外面熟悉的场景,七扭八扭的不老松,松枝上随风飘动的红布盖,蔫蔫巴巴的白及草,无精打采的落叶,黑漆漆的山洞,往日上山参拜的人们留下的半截香根,以及不知道放了多少时日已然冻透了的供果点心……一切都还在,仿佛和从前一样,还好还好。

周石初上来的时候,故意又在镜子前照了照,我依旧回应给他那一身贵气,他见怪不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出来吧。”

我没动静。

“就非要急得这一时了?”他抚摸着镜子里映像,柔声说道。

“花溪真的不见了。”我没什么精神的走出来,他的酒气还没散尽。

“许是像你一样,遇到了像我这样的人呢。”他轻声说道。

“不会的,于她而言,像你一样的那个人就在这山上。”我喃喃回应。

“那许是她变心了呢。”周石初漫不经心的说出了这么凉薄的言语。

“你这是在安宽慰我,还是在戏弄我?”我有些恼了。

他晓得自己讲错了话,伸手揽住我,抚着我的头说道:“无论是你也好,花溪也好,都有自己的命数,谁都强求不得。她如今不在这里了,你哀春悲秋她也不在,不如过好自己的本分,兴许哪一天无意中又能寻着她呢。听话,回家吧。”

“周石初,我脚麻了,背我……”我的体感也是又丰富了。

我是被周石初背下山的,又一次背下山。山中流年多寂寥,日日复昨日,以前在山上只觉着一成不变的时日漫长无尽,下了山满眼的人间璀璨,纷繁陆离,样样都惊心动魄,样样都引人入胜,岁月变得瞬息之间不再冗长,不再百无聊赖……以为只是瞥一眼他们贪恋的繁华是何模样,随时都能回到山上,不成想若不是花溪失踪,这六年来竟一次都没回来过。

下山的路依旧曲折,此时周石初已步履稳健,已然酒醒。我记得初次跟他下山那一年,他衣着残破,似久未回家,我当时也没问他从哪里来。

“你当年上山做什么?”我问。

“想再看看你镜子里的我还是不是年幼时映出的那副模样。”他道。

“那副样子不好吗?”我问。

“好是很好的。”他回答。

“那你一定会是那副样子。”我在他耳畔说道。

“今日桃凤宴请的几位夫人,或将我引荐给镇将,如今乱世,我想在军中谋个职位,你觉着如何?”他问我。

“那跟山精的生意如何做下去?”都说好了来年春天就一起挣钱了,这突然就要从军,我疑惑他要如何跟山精交待。

“那边分销都已打点妥当,日常跑腿杨柱子就可代我操持,另外由我在军中,日常打点更为便利,或许有更多的实惠。”他说。

“既然你都想好了,其实不必问我。”我答。

“入了军中,回家的日子就少了……”他道。

“没事,我有的是时间等你。”我最有本事的就是命长,等得起了。

“嗯,等我……”他顿了一下,“等我三年两载吧。”

这年腊月,周石初未像往年那样归家过年,而是与我在镜石过完整个正月。

大约又有五年的光景,周石初在军中屡有成就,成功阻击了王翘义军多次南下,又极力说服已升任节度使的童章渡江,最终顺利打下江越。

江越是江南最富庶繁华的地方,周石初问我喜不喜欢江越,喜欢啊,当然喜欢。

“喜欢的话,你同阿云便留在这里?”周石初说。

“又要走吗?”我问。

“嗯,童章自余中来江越,余中刺史之位空缺,朝廷和童章商议由我去补任。”周石初说。

“你带那个妖婆去上任?”我有些恼了,在他胸前的纹身上挠了一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纹的,密密麻麻怕是很疼吧,说是些保命的符咒,肯定又是桃凤那妖婆搞得鬼,真的刺眼的狠。

桃凤这几年又变了模样,不再扮作软软糯糯的娇娘,经常用一根野鸡翎子一样的绳子束着低发,偶尔人多的场合则还要带上她的凤头面具遮掩面容,常年裹着黑色羽毛编织的宽袖长袍,脚踝的铃铛依然一步一响,对,她就是那只鸟人,这还是山精告诉我的。

那年,周石初攻打龙山,又托了山精借道,山精同我说:“周石初带着心腹夜半穿了山,桃凤也在其中,出了山我还没来得及走,就瞥见了她黑色的大翅膀横扫龙山,睡梦之中龙山郡便丢了半城,那女人可不就是当初拦你们去路的鸟人吗?”

“你要这么说,那应该是了。”我早该想到了,怪不得她有些眼熟,果然选皮囊都是照着自己的样子选的。

“这鸟人什么来历?看起来不大吉祥呀。”山精问。

“我也不知道,只看的到九个头,另外……在东山的时候,她曾经跟周石初说要我留下当炼魂的炉鼎呢。在镜石,她好像知道了些我与人不同,才对我忌惮起来,好在我没啥本事这件事她应该是还不知道,近些年还越发的恭敬了几分。”

“她要拿你炼魂,你竟容得她在你眼前蹦哒?”山精不解的摇摇头。

是呀,我竟容得她,如今这阴魂不散的妖婆,已然成了周石初的私人军师,我在的时候她在,我不在的时候她也经常在,甚是讨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