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孟河医派（马派）先贤

一、孟河医派溯源

作为我国著名医学流派之一，孟河医派源远流长，其形成可追溯至魏晋南北朝时期，葛洪、陶弘景是其中杰出代表。明末至近代，孟河医派名医辈出，逐渐形成了以费、马、巢、丁四大医家为代表的孟河医派。费家最具代表性的大家是费伯雄（1800—1879），以归醇纠偏、平淡中出神奇盛名于晚清，同时他是孟河医派的奠基人之一。马家以疡科闻名于世，其中以马培之（1820—1903）影响最大。1880年，马培之进京为慈禧太后治病，名声大振。宫廷里传出“外来医生以马文植最著”的声誉。此后，马培之被称“以外科见长而以内科成名”。巢家最著名者为巢崇山（1843—1909）、巢渭芳（1869—1929）二人。巢崇山在上海行医50余年，家学渊源，学验两富。巢渭芳系马培之学生，精内科，尤长于时病。丁家医学造诣最深者是丁甘仁（1865—1926），他师从马培之，因首创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有“医誉满海上，桃李遍天下”之称颂。孟河四大家以其高深的学术造诣，丰富的临床经验，对祖国近现代医学的发展作出了卓越的功绩，后继者遍及天下，承前启后，垂范百年。由他们为核心而形成的孟河医派，似一颗灿烂的明星，照耀在清代末年、民国的医坛上。当今国医大师、全国名老中医中，师承孟河医派者众多。国医大师颜正华即是孟河医派马家传人，具体传承关系图见下图。

二、孟河名医马培之

马培之（1820—1903），常州孟河镇人，孟河马氏医派的杰出代表。马培之先生强调诊病讲究眼力和药力。他常说：“看病辨证，全凭眼力；而内服外敷，又有药力。讲究眼力，就是要能深入剖析病情，抓住疾病症结所在；讲究药力，则是注重药物的性能、配伍、炮制等，以利药效充分发挥。”马培之主张辨证时要考虑到天时、年运、方土、禀赋、嗜好、性情等因素，细审病在气在血，入经入络，属脏属腑。马培之自幼从祖父习医16年，尽得家传，又旁收费伯雄等名家之经验，医技精湛。他精研《灵枢》《素问》及金元四大家医籍，广收博采众家效方、民间验方，并合家藏秘方、自制验方，整理成书。马培之对中医各科都有高深的造诣和成就，尤以外科见长。他的外科著作《外科传薪集》等共载有内服、外用之丸、散、膏、丹共1 000余方，并详细记载了主治、组成、剂量、炮制、配制和用法。此外，马培之的主要医著还有《纪恩录》《马培之外科医案》《医略存真》《外科集腋》《青囊秘传》《伤寒观舌心法》《药性歌诀》《马培之医案》《马评外科证治全生集》《马评急救百病回生良方》等。光绪六年（1880），慈禧太后身染疾病，诏征天下精医术者，经江苏巡抚推荐，马培之应诏入京为慈禧太后诊病。慈禧太后看了马培之所用药方后说：“马文植脉理精细，所拟药方甚佳。”慈禧太后服药后，病势有所好转。进京为慈禧太后治病后，宫廷里传出“外来医生以马文植最著”的声誉，从此名声大振。马培之先生博览群书、务实求学、勤采众长的治学精神和丰富的临床经验、高超的医疗技术均值得后辈敬仰与学习。

三、孟河名医邓星伯

邓星伯师承马培之先生。从师期间，他认真观察老师临证，后学有所成，曾进京治愈摄政王载沣重疾，而名声大振。邓星伯临证重视醇正和缓，辨证准确，用药得当。马培之先生曾赞曰“弟子首推星伯”。

邓星伯先生非常重视经典著作及历代医家名著。他崇古而不泥于古，善吸取历代医家之长。如对时病，除历代温热病诸家专著外，邓星伯更推崇马培之《务存精要》一书，认为该书既集诸家学说之大成，又有理法方药，是不可多得的重要研习著作。治时病，邓星伯喜按三焦辨证，尤喜参考刘河间之三焦同治法，医案简洁，每例必书治则，药物轻清流畅，常收事半功倍之效。对咳嗽，邓星伯用药尤注意宣肃两法，宣有温清之别，肃又温清之异，邪未尽者，于肃肺药中酌加宣肺药物。清宣如马兜铃、牛蒡子、桔梗、前胡，温宣有苏叶、紫菀、麻黄、香薷，清肃有桑白皮、枇杷叶，温肃有款冬花、旋覆花，泾渭分明。邓星伯非常重视“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之说，强调五脏中不论何脏，其虚凡与胃有关者，必先治胃。邓星伯先生治病，既遵经旨，又别出机杼，看似平淡，实臻化境。他的早年医案，辨证精当，理法方药具备，不尚浮论；晚年限于精力，医案简朴，每例必书治则，用以启发后学。邓星伯强调用药如用兵，用之得当，药虽少性味平和，辄能中病，喜以和、缓、平三法治病，为他学术思想之重要体现。

四、孟河名医杨博良

杨博良先生，是国医大师颜正华的授业恩师，生于清光绪六年庚辰（1880），卒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三年（1952）。先生世居江苏武进孟河横山桥西崦村芳茂山。孟河原属常州府武进县辖地，依山临江，水网交织，有“齐梁故里”“兰陵古墟”之美誉，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清代道光、咸丰以降，直至当今，此地名医踵出，灿若云星，蔚为大观，自成医派，号曰“孟河”。先生为“孟河医派”中佼佼者，毕生精力，致力岐黄，刀圭济世，活人无算。杨博良先生出生于簪缨世家，其父曾为清代左宗棠手下大将，镇守嘉峪关；母亲旗人，为清宗室之女。他自幼聪颖过人，熟读四书五经。15岁以童生应乙未科（清光绪二十一年，即1895年）岁试，考秀才不第。时值中日甲午海战，北洋水师全军覆没后，《马关条约》割地赔款，朝野上下人心涣散。目睹清廷朝纲不振，日益腐败，先生深感仕途艰险。戊戌变法以降，学堂日兴，科举渐废，遂绝意功名。他恪守庭训，“不为良相，当为良医”，锐志学医。时孟河名医马培之老先生尚在，欲拜为师。马老先生辞以年迈体衰，恐难善教，推荐得意门生无锡邓星伯。杨博良遂拜邓星伯先生为师，成为孟河医派第三代传人。在邓星伯先生门下出师后，杨博良于常州茅司徒巷悬壶，早年以外科闻名，渐于内、妇、幼等各科圆通无碍，屡起大恙沉疴。上至达官显贵，下逮走卒贩夫，远至宁沪皖浙，近及常郡四衢，应诊者络绎不绝。杨先生嫡系亲传可考者有：郑陆姚中明，礼河吕元英，新闸陆子立，十字街季志仁、蒋少枫，青果巷孙德然，陈塘桥王益之，丫河潘焕林，邹区张郊良，礼河谢绍安、吕元阳、吴寿生，加泽吴宣育，北岸徐铁之，湟里张元凯，丹阳颜正华，礼河戴民康、李培德，戚墅埝许伯羲，潞城江朝良、王泽华，鸣凰周少伯，潞城李中华等。

杨博良先生临证造诣高深，深得马培之、邓星伯诸先生心要。他经史功底深厚，博览医书，蓄采众长，持论醇和，常常别具只眼。平日尤喜读《临证指南医案》《张氏医通》诸书，推崇医家叶天士。主要特色为审因辨证，立法处方，环环紧扣，用药灵活，讲究炮制，注重煎服，内外妇幼，各科均佳，擅治疑难。杨先生用药恪守孟河家法，绝大多数为平淡常用之品，剂量轻灵，但应变配伍，药无虚发，故多药到病除，甚或起死回生。先生用药扎扎实实，做到了马培之在《医略存真》中所云：“古人治一病，立一方，何药为君，何药为佐，君以何药而能中病之的，佐以何药而能达病之里，或炒，或煅，或姜制，或酒浸，或蜜炙，或生切，或熟用，或生熟并进；孰升孰降，孰补孰泻，孰为攻伐，孰为调和，孰宜辛凉，孰宜甘苦，孰宜咸寒酸淡；若者养荣，若者和卫，若者入于经络，若者通乎脏腑，若者治乎三焦，皆几费经营配合而成，大有精意存乎其间。后之学者，必穷究前人用意之所在。”形成以下风格：①注重使用道地药材，如别直参、潞党参、云茯苓、大有芪、甜冬术、野於术、霍石斛、怀牛膝、上瑶桂、上安桂、西血珀、建泽泻、宣木瓜、新会皮、广湘黄、广藿香、广木香、川朴、川连、川黄柏、川萆薢、川百合、川郁金、广郁金、杭白菊、真滁菊（又写作池菊）、甘菊、湘莲肉、南枣、京独活、香独活、大抚芎、细羌活、细菖蒲、细生地、软柴胡、霜桑叶、雨前茶、双钩尖、陈阿胶、陈天竺子、陈关蜇、抱木茯神、紫衣核桃肉等；②喜用药引子，如青盐、再生苗、荸荠苗、香稻叶、雨前茶、荷叶边、荷梗、陈粟梗、青葱管、绿豆衣、梧桐包、青果、刀豆子、玉蝴蝶、焦锅巴、陈粳米、蟋蟀、五谷虫、炙自穿茧、米蛀虫屑、坎炁等；③擅用鲜药，如带刺鲜荷梗、鲜荷叶、鲜荷蒂、鲜藕节、鲜藕汁、清水芦根、鲜芦尖、鲜马蓝根、鲜生地、鲜首乌、鲜节根、鲜藿香叶、鲜车前草、鲜车前子、雅梨等；④擅用花类药，如红扁豆花、白扁豆花、玫瑰花、月季花、绿梅花、山茶花、茅根花、代代花、白残花、夜合花、佛手花、菊花、金银花、葛花、红花、旋覆花、蔷薇花、厚朴花、辛夷花等；⑤注重使用药物的特殊部位，如桂枝木、桂心、腹皮绒、连皮槟、玄参心、麦冬心、百合心、连翘心、远志肉、牛膝梢、甘草梢、柴胡梢、薄荷尖、竹卷心、荷叶边、莲须等；⑥重视药物炮制，如乳汁拌炒谷芽、砂糖炒楂炭、姜汁炒竹茹、米炒党参、土炒冬术、土炒白芍、醋炒柴胡、醋制香附、醋青皮、醋柴胡、酒炒丝瓜络、酒炒黄芩、酒炒川牛膝、酒炒全当归、煅牡蛎、煅龙骨、煅龙齿、炒青蒿、炒香薷、炒苏梗、炒荆芥、炒甘菊、炒香豉、炒枳壳、炒枳实、炒大黄、炒怀药、炒远志、炒丹参、炒当归、炒杞子、炒麦冬、炒苡仁、炒芡实、炒扁豆衣、煨葛根、煨木香、制首乌、制苍术等；⑦讲究对药佐治，如川连、吴萸同打，生地、豆豉同打，白芍、桂枝拌等；⑧擅将药炒炭用，如荆芥炭、池菊炭、菊花炭、槐花炭、金银花炭、地榆炭、紫菀炭、瓜蒌炭、蒌皮炭、淡芩炭、黄柏炭、大黄炭、贯众炭、丹皮炭、茜草炭、蒲黄炭、陈棕炭、藕节炭、生地炭、牛膝炭、白术炭、党参炭、当归炭、炮姜炭、木香炭、焦楂炭、鸡金炭、红曲炭等；⑨善用曲类药物，如六神曲、六和曲、沉香曲、采芸曲、半夏曲、建曲等。

杨博良先生临证视野开阔，思路灵活，外感六淫、内伤杂病，外、妇、幼、喉、牙、眼等各科疗效均佳，尤其擅治疑难重病，治内伤杂病祖述《金匮要略》，择善前人所长，得力于《马征君医案》甚多，医理精熟，多有切己体会。如，首重调中：“上下俱病，宜从中治。”“宜和中气，以利机关。”“平肝理气，和中化痰，从乎中治。”“有形之滞与无形之气逗留未化，先和中气。”“九窍不和，皆属胃病。”“和营通络，分化痰湿，独取阳明。”“苦辛通降，佐以运化。”注重理气：“治风当先治血，养血必先理气。”“欲运其脾，必疏其肝；欲疏其肝，必先理气。补气不如运气为主。”“和中理气，运脾化湿。”注重养阴：“壮水可以涵木，养血可以祛风。”“外风引动内风，法宜泻南补北。”“急宜滋水涵木，育阴潜阳。”“壮水抑木，清金保肺。”“清金肃肺，和胃化痰，毋伤气阴。”“补肾不如运脾，运其脾以理其气，毋伤气阴。”等等。处方轻巧灵活，如临证所见脾失健运、神倦乏力者，力诫一味蛮补，或考虑南方多湿，脾喜燥恶湿，患系湿困引起者，遂用佩兰、豆卷、苡仁、六一散、荷叶等化湿以助脾运，湿去，气畅，脾醒，而中焦斡旋自得康健；或考虑肝木克土，患系肝气纵，脾不运，以致湿郁成痰，滞碍中州者，即予青陈皮、炒枳壳、郁金、瓜蒌、苏梗、半夏等行气化痰；若脾气、脾阳损而难复者，处温中理气、补益命火之方，再予健脾、温脾膏方、丸药缓图之。否则邪不去、正虚不受补，徒增壅滞。汤剂之外，杨博良先生善用膏方、丸药培本。服药同时，反复叮咛情志调养，如“尚须恬淡无为，自养心神。草木之功，难与性情争胜也。”“但所服之药，无非草木，难与性情争胜、指日奏功。宜恬淡无为，以助药饵。”“预后尚望恬淡无为，静养性天，为养生之一法耳。”“再须怡悦情怀，恬淡无为，以助药饵。”“还望怡悦性情，解郁宽中，以助药饵。”杨博良先生精通外科，曾手录其师邓星伯等所辑马氏《外科集腋》《青囊秘传》等，平日喜读马氏评点之清代王洪绪《外科证治全生集》。马培之在《医略存真》中反复强调：“轩岐评症，原无内外之分……疮疡之生也，六淫伤于外，七情扰于中，气血阻滞经脉，隧道为之壅塞，有随感随发者，有积久而发者，无论恶症险候，即疥癣之小患，无一不由内而达外……故瘕痹可以内消，痈疽可以内散，即破溃之症，亦可以内收。”“凡业疡医者，必须先究内科。”“浑内外而为一，乃探源之治也。”杨博良先生推崇此说。外科所治范围极广，凡痈、疽、疔、疮、疹、疖、疱、丹毒、痰毒、痰疬、痰块、痰注、流注、乳癖、乳风、横痃、肾岩、疝、痔、湿热毒发等，从头至足无论发于何部，屡用内服汤液治愈外疡重证。妇科善于调经及治产后疾病，立法多予疏肝运脾、调和木土，处处兼顾冲任；孕期辨证处方的同时，刻刻留意护养胎元，从不用破血、峻猛之剂；考虑妇人体质，用药尤为注重气分药与血分药的协调配伍。幼科善治痧麻、厥证、咳嗽、积滞等，立法重在肃肺运脾、化痰导滞；处方与内科大致相同，唯用药剂量缩至1/2或1/3；小儿热证，稍有疏忽，易成神昏痉厥之变，考虑“纯阳之体”易化热化燥，故特别关注顾护阴液，避免刚燥之品，常予鲜药，如鲜金斛、鲜芦尖、鲜菖蒲、淡竹油等，且不用苦寒克伐伤阳之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