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道路上看不到几辆车,冯叔以完全无视交通规则的速度,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到了位于姑苏城北的植物园外。此时已是凌晨四点,东面天空泛起微弱的丝状红霞,早虫窸窸窣窣地活动起来,鸟鸣声不绝于耳。
植物园的硕大铁门被一双玉葱锦缎般的手缓缓拉开,冯叔驾车缓缓驶入停下。游欢的目光从那双玉手之上缓缓上移,在月色与灯光下看到一张目中有寒星、双唇若海棠、脸盘似玉珠的俏丽面孔。
“果姨。”
经过先前一场恶战,雒青看着眼前繁盛茂密的草木仍旧不由自主地恐惧。她镇定心神打开车窗,微笑着与那人打了声招呼,冯正汝则绷着脸瞥了女人一眼,只是向她轻轻抬了抬手。
那女人名叫杨果,个头不高,看不出年纪,一身宽松且俗套的墨绿色植物园工作服难掩其妖娆身段,甚至给人一种雅俗共赏的美感。若不是能够在她不施粉黛的面庞上能看出几颗斑点和鱼尾纹,即便说她是个大学生都不为过。只是她的魅力来自于从骨髓深处透出的妖媚,这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却也是大学生不具备的。
杨果板着一张脸,十分不情愿地“嘭”地一声关上铁门,回头白了冯正汝一眼,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冷淡语气却掩不住她声音中的千娇百媚:“你们先进去吧。”
按照她指示的方向,冯正汝小心翼翼地把持着方向盘沿着园内一条水泥道小道开,绕过一大片竹林,看到一座靠墙带院落的三层小楼,院子外挂着“姑苏植物园药用植物研究中心”的白底黑字门牌。
轿车停在院内,杨果已绕近道等在楼下。三人下车,再看谈天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陷入昏厥,只能被游欢和冯正汝一同搀扶着进入楼内。杨果带着众人来到一间大会议室,拉开一架钢制货柜露出一方电梯。
虹膜、指纹、声纹三重识别后,宽敞的电梯门缓缓打开,露出足有两个平方的轿厢。电梯缓缓下降至地下,再开启时,众人眼中是一处约有一百平米、四四方方的宽阔空间,三面各有一个金属门紧闭的房间,正中被透明玻璃隔成一间手术室,室内各类外科设备先进且齐备,手术室外还隔出一间封闭的中转室,其中陈设着许多医院常见的器械工具。
杨果在雒青脱臼的手臂上看了一眼,问道:“谁先来?”
雒青指了指被两位男士搀扶着的谈天,道:“他。”
杨果点了点头,示意冯正汝和游欢将谈天放在移动床上,并推进中转室内。
她抬手将长发环了几圈绑起来,在中转室中披好白大褂、套上手术帽和口罩、换了白色洞洞鞋、勒紧橡胶手套,开始仔细消毒双手。一切准备工作完成后,一把手术刀在女人指间翻飞,在她手底下,谈天就像一只熟透的香蕉,血污衣裤三两下就被割成碎布块,却依旧毫无知觉地赤条条躺在床上。
三人站在玻璃室外,雒青和冯正汝都对女人精妙绝伦的手法见怪不怪,一贯沉静的游欢此刻却是微微惊讶,先是被手术刀震慑住,又被谈天身上露出的青色纹路所吸引。
布满全身完整或不完整的青色纹路令杨果秀眉微蹙,她短暂的看了一秒便不再留意,随即在谈天手臂上抽取了半管血放在化验设备中,然后一面脱下手套丢入垃圾桶,一面走出中转室的自动门,摘下口罩望向游欢和冯正汝,并在后者紧绷的扑克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你们帮不上忙了,上去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吧。”杨果向两人摆摆手。
“我上去抽根烟。”冯正汝低声自语一句,示意游欢一同走进电梯。
杨果神色复杂地望向雒青,低声道:“小草,上次在医院我就说过了,老爷子给我最后的任务就是把石头手保存至今并交给你,做完之后我再也不欠雒家什么。”
电梯门缓缓闭合,雒青看向杨果,神色郑重道:“是的。”
杨果指了指靠墙一排长沙发示意女孩坐下,靠近后者手术刀在指尖舞动,轻易将雒青的上衣拨开,小吊带包裹着女孩白皙饱满的躯体,然而她的右肩红肿错位,右臂也无力地垂在身侧,连带着那只坚韧有力的灰色石头手也好似真的石头雕铸一般沉寂。
杨果丰润的嘴唇紧抿着,细葱段一般的手指轻抚过女孩的手臂,神色稍霁道:“只是脱臼,骨头没事。”
她转身进入三间中面积最大的房间,片刻后手中端着一个手掌大小的深褐色陶罐走出,揭开罐口的密封橡胶盖,一只通体白色的蚂蟥立刻跃上杨果的手背,又在她的引导下飞快爬到雒青右肩上。
蚂蟥只有缝衣针般粗细、小指般长短,在雒青皮肤上不断翻滚蠕动,即便小虫所过之处的冰凉触感令她疼痛稍减,但那黏稠的触感还是令女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白蛊。”杨果伸出食指拨弄引导着蚂蟥蛊虫蠕动到雒青肩膀肿胀处,蛊虫感受到女孩皮肤深处的淤血突然兴奋起来,整个身体扭曲“S”型,头部高高抬起,从中延伸出一段尖锐的口器,又迅速落下。雒青只觉得突然刺痛,那蛊虫转瞬间没入她的皮肤,消失不见,旋即感受到皮肤深入穿出一阵瘙痒。
“麻药?”杨果左手握住雒青右臂关节,右手捏在后者肩膀上,轻声道:“会很疼。”
“不了。”雒青勉强露出一点笑容:“还有事情要做···嘶!”
她话音未落,手臂便被杨果猛地拽过头顶,接着便听到“咔吧”声,伴随着一阵难以忍受地疼痛,雒青发觉手臂终于又回到了自己掌控之中。
女孩脸色发白,冷汗从额角和脊背上漱漱落下,身体微微颤抖。杨果为她披上一件法兰绒薄毯,眼神复杂地望着女孩,似乎既赞叹于她的坚韧意识,又为之感到惋惜。
“等半个钟头吧。白蛊会把淤血吸干,再分泌出刺激血液活性的激素。”杨果解释着,一边从保温柜里取出一瓶纯净水回来,坐在雒青对面的不锈钢旋转凳上,拧开瓶盖递给她,开口道:“今天时间比较充足,我和你多说几句。”
雒青左手接过水,小口小口喝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漂亮女人。
杨果似乎已经完全考虑清楚该如何面对雒青这个旧日里身份尊崇的小辈,她缓缓开口,语气坦诚:“虽然过去了这么久,我也在刻意和雒家保持距离,但我永远不会忘雒家的恩情。不过我已经年纪大了,女儿又好不容易懂点事,实在不想再介入到那些纷乱里,引火烧身。”
她平静地看着雒青的眼睛,接着道:“不怕你笑话,八年前为了得到这份工作我不惜出卖色相,到现在每个月工资也只勉强够我们母女糊口。尹尹要上顶尖的私立中学,我只好贷款搞出这么一间手术室,重操旧业帮人做手术换些收入,只是这种钱没有联邦法律保障,也不容易挣。”
她顿了顿,语气郑重娓娓道来:“我这辈子也没别的追求,就想让尹尹上个好学校,在学校里认识个有钱的老实男人,愿意照顾好她,这辈子就值了。但她随我,没有学习的脑筋,在私立中学排名也是垫底,根本考不上什么好高中,所以我思前想后也只能找你帮忙。”
雒青思索了片刻,点头道:“尹尹的事情我来想办法解决,就去京北学院吧,还能找到一些关系。”
“京北学院?”杨果有些惊讶地反问,眼睛顿时弯作一道月牙,鱼尾纹时隐时现,有些惊喜道:“真的能去京北学院吗?我需要准备多少赞助费?中考成绩有要求吗?”
雒青笑着摇摇头:“不用赞助费。尹尹是明年6月份毕业?中考也不能糊弄,至少要拿到450分吧,其他的就不用担心了。”
杨果十分兴奋,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她站起身来,在房间内前后踱步,双目闪光、口中碎碎念着,似乎在憧憬着女儿前景光明的未来。
此刻,这位美人身上的一切光芒都黯淡消逝,完全变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老母亲:“尹尹明年就16了,到时候在京西学院选个五年制的专业,21岁,嗯···差不多毕业就能结婚了,嗯···”
雒青听着杨果的碎碎念,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心中却不由得叹息一声、感到有些苦涩。就在此时,电梯门“叮”地一声缓缓开启,杨果眉头皱起挡在只穿着内衣的雒青身前。
“妈。”一个身穿淡粉色碎花睡裙和浅蓝色拖鞋的女孩揉着眼睛走出电梯:“我听见楼下有动静,没事吧?”
杨果的脸色立刻缓和下来,她温柔道:“吵醒你了?你小草姐姐来了,你去拿几件自己平时的衣服下来。”
“小草姐姐!”女孩面色喜悦地跑到雒青身边,看到后者苍白的面色神情却是一肃,直接道:“我这就去啊。”
“尹尹,好久不见。”雒青眼前一亮,笑着点点头。面前的女孩仿佛与杨果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五官完全一样,只是身形更加高挑挺拔、脸庞更加圆润、眼眸更加清澈,显得青春靓丽。
女孩也腼腆地点点头,转身要离开时,目光却瞥见了手术中转室中那具青色纹路和血污交融的男人躯体,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却也只是停留了片刻,便返回电梯轿厢:“稍等我一下哈。”
片刻之后,女孩带着一件宽松的长袖衬衫回到地下室,乖巧地站在杨果身后。白蛊在雒青肩膀患处游弋地逐渐缓慢下来,那阵瘙痒感却愈发强烈,从白蛊入体之时算起约莫过了二十多分钟,伴随着一阵疼痛,那只原本通体白色的蚂蟥猛地钻出皮肤,此时却变得赤红如血,体格也大了一圈。
“帮我放回去,再把紫蛊拿出来。”杨果伸手将其抓入原本的小陶罐中,再次密封好递给女儿杨尹尹,并接过后者手中的衬衫为雒青穿好。
虽然仍旧隐隐作痛,且一有动作更加难忍,但雒青仍旧能感受到白蛊入体之后患处轻松不少,原本肿胀的地方正慢慢消减下去。
杨果道:“我让尹尹带你去三楼休息一下。”
雒青摇头,看着昏迷不醒的谈天:“果姨,我没事,您先看看他怎么样。”
杨果点头,向捧着陶罐的女儿示意一下,两人同时做好手术前准备。杨尹尹熟练地将谈天推入手术室中,仔细将其身体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再把陶罐打开,放出一只手指粗细的紫色蛞蝓在谈天身上。杨果则是查看了血液化验设备上的信息,去存放蛊虫的隔壁房间里取出两袋冷冻的血液,加温后吊起输送到谈天的手臂里。
那紫色蛞蝓在谈天身上不停蠕动,见到伤口就张口吮吸啃食,将伤口内外的异物、死皮等吞进身体里,爬过伤口时尾部又会分泌出大量粘液,能够加速伤口愈合。
虽然遍布全身的粘液依旧令人感到不适,谈天身上的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即便早就知道杨果的本事,这只蛞蝓蛊虫的奇妙能力还是令雒青大受震撼,令女孩不禁陷入思考:如果让谈天随身带一只,岂不是能够提升他的战斗续航?
眼睛盯着缓慢蠕动的蛞蝓,雒青感觉自己的眼皮开始打颤,最终失去意识,靠着沙发睡着了。
杨果的目光留意到她,又取了一只靠枕和一件毛毯,使雒青的睡姿尽量变得舒适一些。杨尹尹凑近母亲,低声问道:“要么我带她去楼上睡?”
“她不肯的。”杨果瞥了一眼手术室中的谈天,神色复杂:“想必这小伙子对她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