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段引鹤的那份担忧是真切的。曾经占据了她整个青春心事的段引鹤,成为了朋友圈里第一个被病毒击倒的人,作为朋友,她不可能不牵挂。
只是这份牵挂,已然褪去了所有暧昧的色彩,变得纯粹而坦然。
真正让她心绪不宁、在深夜辗转反侧的,是那个仅仅惊鸿一瞥便烙印在心底的程见池。这份源于朋友立场的担心之下,潜藏着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更深沉的悸动。
三年前那个春日午后,图书馆门前的回廊。阳光慷慨地倾泻而下,在光洁的地砖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光影。她原本低着头匆匆赶路,视线并未留意前方。然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远远地便捕捉到了她的身影。他像是自带光芒,穿过长长的廊道,步履坚定地、迎着光,径直向她走来。
等到她终于察觉到这束过于耀眼的存在,下意识地抬眼望去时,目光便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再也无法挪开分毫。他周身沐浴在金色的光晕里,发梢跳跃着光点,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人总是本能地追逐光芒,如同飞蛾扑火般。
那一刻,秦湘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她没有察觉到自己正视线坦荡而直接地追随着他,看着他一步步缩短距离。
等她猛然惊觉自己的目光太过炽热,太过不加掩饰时,想要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发现她注视的人同样也在注视着她。
那专注的凝视早已暴露了她的心绪。她庆幸自己戴着口罩,至少能遮掩住大半张脸上可能泄露的慌乱和羞赧,心里默念,他认不出我,认不出我。
然而,程见池精准地停在了她面前。他微微低下头,那双漂亮的眼睛弯起,漾开一抹带着些许了然和蛊惑意味的笑容,清晰地唤道。
“学姐。”
清朗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如同潮水般退去。秦湘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擂动,一下,又一下,震耳欲聋。
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瞬间席卷了她,那个叫程见池的少年,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强势地占据了她的整颗心脏,不留一丝缝隙。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藏在口罩下的嘴唇动了动,出口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嫌弃的结巴。
“你,你好。”
程见池似乎被她这反应逗乐了,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愉悦的轻笑。
“秦学姐这么见外?”
那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们早已相识多年。
秦湘此刻恨不得原地挖个洞钻进去,或者立刻学会土遁术,巨大的羞窘感让她连脚趾都蜷缩起来。
“我戴着口罩你都能认出我?”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被抓包的懊恼。
程见池微微扬了扬下巴,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小得意,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
“当然。”
那笃定的语气,仿佛认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秦湘:我是不是从来没跟你提过,我快毕业那会儿,其实短暂地、非常非常喜欢过一个男孩子?】
【葛予晴:???什么玩意儿?高中?大学?你不是一直喜欢段引鹤吗?】
【秦湘:后来他喜欢上别人了】
【秦湘:是大学快毕业的时候】
【葛予晴:靠!段引鹤这狗东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对,他碗里压根没你,更狗了!】
【秦湘:我们又没真正在一起过,他喜欢谁是他的自由】
【葛予晴:等等!你现在想去朔北,是因为这个大学里喜欢过的?】
【秦湘:嗯。他在朔北实习】
【葛予晴:啊?所以你这不是去关心老朋友段导,你这是千里追夫?】
【秦湘:什么追夫!是去旅游!朔北不是一直想去玩的嘛】
【秦湘:而且,谁知道等我真能去的时候,他还在不在那边啊?说不定早就撤了】
打下这行字时,秦湘心里沉甸甸的。她不知道程见池是否会因为朔北的疫情提前结束实习回到家里。更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真的只能是顺便看看,再无其他可能。
那份被压抑了三年的悸动,在疫情的催化下,竟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意味重新翻涌。
【葛予晴:你骗鬼呢!现在什么世道?新冠啊!谁会在这时候专门跑去朔北旅游】
【葛予晴:我说,你真不打算先联系一下他本人吗?万一你千辛万苦跑过去,结果人早走了,或者根本不想见你,那不是扑个空?】
【秦湘:扑空就扑空呗!那就说明我们之间确实没缘分,是老天爷给的答案。我可能就真的顺路去看看段导,吃吃他这颗回头草?】
【葛予晴:别说得好像去吃回头草多委屈你一样!像段导这种盘靓条顺有才华的香饽饽,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吗?你要是真能吃上是你就偷着乐吧!】
【秦湘:嘿嘿,我这不是有自知之明嘛,知道配不上,所以早早地、体面地放弃了。】
【葛予晴:唉,也好。反正不管你跟谁好,段引鹤也好,学弟也好,只要对你好,我都举双手双脚赞成!】
【葛予晴:不过说真的,咱们现在想这个是不是太远了点?就目前这形势,你这工作性质,你真觉得你能去得了朔北吗?】
葛予晴最后那句问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秦湘发热的头脑。
是啊,现实如同一道无形的铁壁且不说杭城和朔北各自的防疫政策,单是她现在公务员的身份和工作要求,在如此严峻的时期想要跨省远行,简直是天方夜谭。
说去朔北,更像是一种压抑太久后的情绪宣泄,一种对自由和心之所向的强烈渴望,一种明知不可为而心向往之的口嗨。
但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一旦破土,便疯狂滋长。当天晚上,秦湘做了一个异常清晰而甜美的梦。梦里,她和葛予晴真的踏上了朔北的土地,在某个飘着细雪的街头,程见池意外地出现在她们面前。他脸上的惊喜和激动毫不掩饰,仿佛这次相遇是他期待已久的礼物。梦里的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他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在一个月华如水的夜晚,微风带着北方特有的清冽拂过她的发梢,他们四目相对,眼中盛满的柔情蜜意几乎要将彼此融化。
梦醒时分,巨大的失落感和梦境残留的甜蜜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噬。那种想见他的渴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当她偶然在新闻里看到援朔医疗队星夜兼程进驻的画面时,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甚至短暂地划过脑海,如果她也能加入他们,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顺地去到他身边?
旋即,她被自己这离谱的恋爱脑想法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得哀叹,恋爱脑,果然是人类进化路上一个不该存在的BUG!
现实总是冰冷而磨人的。秦湘小区的隔离期,从最初通知的7天,悄然变成了14天,好不容易熬过了半个月,又毫无预兆地宣布延长至一个月。漫长的封闭如同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拉锯战,消磨着所有人的耐性。
更棘手的是,小区里的部分老人出于对病毒的极度恐惧和对自身脆弱抵抗力的担忧,坚决反对仓促解封。他们朴素的逻辑认为,只要把门关死,把可能的毒源挡在外面,就能保证绝对安全。
“这病毒专带走老人!”的言论在老人群体中传播,让他们成了最坚定的封控派。
然而,小区里的年轻人,那些背负着房贷车贷、需要养家糊口的人们,早已被线上办公两个月的低效和焦灼压得喘不过气。生活的压力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在各方博弈和疫情形势的微妙变化下,政策开始松动。有条件的进出被允许,每三天一次的核酸检测成了新的日常。人们如同久困笼中的鸟,带着谨慎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小心翼翼地重新接触外面的世界。
在这段几乎全民“禁足”的特殊岁月里,互联网成了连接外界、消解孤独和焦虑的唯一窗口。
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转移对疫情和朔北的过度关注,秦湘开始尝试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事情,烘焙。
从最初笨手笨脚地揉面失败,到烤出焦黑的面包,再到逐渐掌握火候和配比,她在厨房里找到了新的乐趣和成就感。她随手将一些成功的甜品制作过程录成短视频,用手机简单剪辑,配上轻松的背景音乐和自己的小吐槽,试着发到了平台上。
起初只是自娱自乐,没想到几期之后,她那些记录着翻车与逆袭的真实日常、带着居家烟火气的美食视频,意外地收获了一批同好。
粉丝数不断增长,竟突破了五位数。看着后台不断跳动的点赞和留言,“UP主手残得真实又励志!”、“看着好治愈!”、“白菜吃腻了,眼睛先吃点好的!”,秦湘既感到受宠若惊,又生出一种奇妙的荒诞感,难道在全民抗疫的洪流里,自己误打误撞,竟成了所谓的天选自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