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鞑子来了！

听黄鼎来报以后，马士英先是怔了半晌。

良久，这位志大才疏的马总督才如梦初醒。

“桂王法驾来应天尚需要数日，到时候福王必定已经走到了南京。

“留度本就有支持福王的大臣，木已成舟，再难挽回。

“黄鼎，立刻给路大人去信，就说凤阳总督马士英率军支持福王南下监国，在浦口等着他，立刻派人去送！

“你去召集军队，赶快南下！”

待看到黄鼎走出帐外之后，马士英这才瘫软在座椅上，头上虚汗涔涔，不住地喘着气。

自从与高杰沟通失效以后，马总督心中就不由得慌张了几许。

凤阳总督的职位本就尴尬，明朝边镇军事上以总督为大，总督统领巡抚。

但是内地基本不设常驻总督，文官巡抚便是各地实际上的一把手。

自从张献忠烧了凤阳祖地以后，这地方才多了一个军事上的最高长官凤阳总督。

马士英上任以来，因为卢九德老谋深算，对马士英虚与委蛇。

路振飞不喜争权，也颇为尊重马总督。

因此马士英尚且做了不少时间的实权派，可自从高杰南下，跟马士英的消息被切断以后，马总督的权势竟在无形中慢慢折损。

自己没有变化，同僚升了，那自己就是降了。

马总督心中有苦难言，跟史可法商议率军南下迎接桂王登基以后，这才舒畅了几天。

可刚到凤阳，便出了岔子。

“史宪之，如今形势危急，怪不得马某了。”

马士英从怀中捏出史可法写给他浦口一约的密信，手指颤抖，但是力度却越来越大，捏得信封吱吱作响。

史大人交浅言深，在给马总督的信中言说福王朱由崧德行极差，甚至逐条列出了福王的缺陷......

马士英用指头敲打着桌案，眼神中露出阵阵决绝。

浦口城位于应天北端。

因其地势险要，地处交通要冲，是金陵天然屏障，具有重要军事价值，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故朱元璋命丁德指挥修筑浦口城。

后至万历之时重修浦口明城，重修后的浦口明城，增建了四个门券，一座瓮城，七座敌台，九个水洞。

七座城门分别命名：

东门“朝宗”，北门“拱极”，西门“万峰”，南门“金汤”，便门则为“广储”、“攀龙”、“附凤”。

凤阳总督马士英飞速率军南下，换防浦口后，立刻领着手下军马早早地候在了拱极门。

马士英神色慌张地盯着远方，待看到阵阵尘土从远处扬起之时，这才整了整衣冠，理了理胡须朝着手下众人吩咐道：

“快准备迎接陛下。”

胡茂祯骑马领着先遣军到达浦口城，下马拱手行礼道：

“阁下可是凤阳总督马士英，在下胡茂祯。

“奉旨接管浦口防务，陛下龙驾准备过江，片刻之后即达浦口城门。”

马士英连忙笑道：

“胡将军请！马某已经换防浦口城，特在此迎接陛下大驾。”

朱由崧坐在朱常淓给他制作的夸张的硕大龙驾中，正与唐王讨论天下形势。

朱聿键摸着胡须，神情疑惑，缓缓出声道：

“陛下是说，李自成在山海关即将大败西蹿？”

朱由崧点了点头：

“鼓角无声日色昏，废垣犹刻漢家痕。

“木狐舐戟鬼火绿，一照当年叩关魂。

“这会儿，已经开始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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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北，欢喜岭威远台。

天幕苍茫，黄沙奔涌。

燕山垂首沉默，渤海惊涛拍岸。

远处厚重的花岗岩城墙已经映入眼帘，在铁锈的暮色中肃穆无比。

满清上万面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战马的嘶鸣声却被山海关南方一浪高过一浪的的喊杀声盖过。

多尔衮在骑着马在高台之上逡巡远眺，他身穿石青色战甲，外披一件宝蓝色箭袖长袍，头戴一顶铁盔，上镶松石和璎珞。

他已经两个时辰没有说话，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打扰这个猛虎一样的摄政王。

关口方向喊杀声更甚，可多尔衮反倒翻身下马将缰绳，交与一名壮硕的亲卫，回身走进大帐之中。

阿济格、多铎、范文程、索尼、耿仲明、孔有德等随军将领和官员见主帅回帐，也尽皆回帐等候。

多尔衮摘下头盔，却带上了缀满东珠的狐皮暖耳，咸腥的海风裹挟着南关血腥之气将大帐的帘幕吹开。

满清的将领们本来准备借道蒙古，南下入关。

可是自四月十六日接到吴三桂的来信，他们四日之间奔袭不停来到此处。

每个人眼中都布满可怖的血丝，但是他们有如大海中的鲨鱼，已经被血腥味刺激到精神亢奋，毫无睡意。

“李自成已经全力攻关，再不出兵，吴三桂要撑不住了！”

“打进去吧！”

多铎实在难以忍耐，打破了沉默，但是终究没敢冲着多尔衮喊出这句话，而是面向帐内诸将。

阿济格抬头斜睨着他，冷冷道：

“你急什么？让漢人们互相咬死，难道不好吗？”

多尔衮对这两兄弟的意见不合早已习惯，他揉了揉双眼，开口道：

“吴三桂四天前的来信里开口明廷孤臣、闭口裂土以封，这是他字斟句酌的结果。

“他既害怕落下不忠的名声，完全与明廷断绝；

“又害怕完全倒向我们，丧失回旋的余地。

“他的算盘打的很精巧，但正因为他太精明了，说明他认为自己仍有余力与李自成周旋，与我们周旋。

“既然他如此有余力，又如此精明，何必急着帮他呢？”

战场就在数里之外，鼓角声、呐喊声、火炮声没有一刻不在叩动每个人的心弦。

“可是一旦关破，李自成扼守山海关，我担心...我担心我们难以攻下。”

多铎还是犹豫不决。

“好猎人要等母鹿耗尽气力，而不是忙着张弓搭箭。”

“你会明白的，再等一等吧。”

石河防线被突破以后，吴三桂见敌军来势凶猛，下令杨珅、郭云龙等麾下猛将收缩人马，聚集于关城及东西罗城、南北翼城防守。

他亲率最精锐的关宁铁骑在西罗城集合，准备以机动力量应对闯军最强大的攻势。

闯军一路拔除石河沿线的要塞后，李自成亲率中军开向关前。

刘宗敏、李过是闯军智勇兼备的名将。

李自成更是闯军的精神图腾，他们三人同时出现在阵前，令闯军士卒豪气干云，个个身不畏死，所向无前。

酉末时分，李过亲自拣选死士来到北翼城下，大吼道：

“闯王在此，我等今夜唯有以死报之！

“给我杀！生擒吴三桂！”

数千闯军劲勇目射精光朝关口涌来，最前方十几只云梯已然架起，上面覆盖着密密麻麻的树皮网，中间装防火的砖屑、桐油。

李过亲率着赤裸上身，手提短刀的健勇对着北翼城发起了浪潮般的攻势。

城头上火油倾盆，垒石如雨，红衣火炮吐出阵阵火舌，城下的闯军尸骸枕藉。

“城破了！”

李过部在一阵攻杀之后终于突破了北翼城。

可闯军还没来得及休息片刻，吴三桂亲率骑兵前来救城，很快又夺回了北翼城。

西罗城下，李自成、刘宗敏亲率主力填壕破栅。

闯军大部在李自成的王驾之前无比狂热，踏着同袍的残肢断臂，扶起被推倒的云梯，如蚂蚁一般继续涌向城墙。

刘宗敏见闯军攻占不利，不由得大怒，竟脱去上衣，赤膊持刀，亲攀城墙，连斩五六个吴军士兵后跃上了城楼，为后续的闯军打开城楼阵地。

吴三桂部将杨珅闻讯赶到，手提一杆长矛刺向刘宗敏，二人战成一团，各自负伤。

城楼之上关宁军炮发如雷，闯军血肉横飞，然也架起大炮猛轰关口，竟以火药炸塌城墙一隅。

吴三桂见状心急如焚，亲率家丁与登城的闯军精锐白刃相交，抽刀大呼：

“都给我上，退者立斩不饶！”

在山海关正面战场如火如荼的进行之时，唐通领着前明降军一路疾驰，顺利突破九门关口以后，到达了一片石。

他兴致冲冲地朝着愁眉苦脸的姜瓖和一脸不屑之色的白广恩言道：

“如此大事已定，二位呐，咱们随闯王东山再起，再兴宏图。”

姜瓖呆呆地点了点头：

“唐总兵说的是。”

白广恩正想出言嘲讽他几句，忽地像是看见了鬼一般，指着远处东北方向的山岗低吼道：

“那是？鞑子！唐总兵，快遣人去告诉闯王，就说鞑子真的入关了，吴三桂这畜生把鞑子放进来了！”

“啪！”地一声，姜瓖手中的马鞭掉在了地上，他吃惊地看向了远处，又回头看了看唐通和白广恩。

“真是鞑子？白将军，这......”

唐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不可思议地看向了白广恩。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胆寒。

哥三连打吴三桂的实力都没有，哪来的本事对抗满清。

“姜将军，你速下令，让全军稍作整顿之后，立刻戒严。

“白将军，你遣人撒出去些斥候，马上探知清军的动向。

“我去给闯王写信，此番情形当真不妙，你我之辈，恐......唉，都去准备吧。”

“末将得令！”

姜瓖和白广恩饶是再不服唐通，此刻也不再闹腾，均是眉头紧皱，神情肃穆，郑重拱手言道。

唐通策马回奔中军大帐，遣人向李自成送信，言说山海关形势有变，让其多加小心......

三个互不服气的二五仔，得知满清叩关的消息后，倒是团结在了一起......

山海关第一日，吴三桂已经难以支撑，但是他的大救星多尔衮，已经到达了山海关。

“什么！鞑子真的来了！”

李自成接到唐通的紧急军报以后，心中猛地一颤。

清军和吴三桂搅合到一块以后，闯军拥有的兵力优势恐将不在。

李自成猛地坐起，大吼道：

“立刻给唐通回信，让他马上从背后攻打东罗城，越快越好！

“刘宗敏、谷英，立刻率军攻打山海关关城！拿不下山海关关城不得休息！

“李过、张能攻打南翼城和宁海城牵制！

“一定要赶在清军和吴三桂合并前拿下山海关！”

大顺军主力朝着山海关发起了猛烈攻击。

霎时间钢刀卷刃，尸横遍野，吴三桂身负四处创伤，终于击退了李自成强悍的攻势。

戌时，闯军稍退，然篝火如星，鼓角不绝。

吴三桂登城巡视，只见士卒饥疲无比，红衣大炮的弹药也将罄尽，不禁仰天长叹。

他明白各个关口已经到达崩溃的边缘，如若闯军再发动一次全力冲锋，自己的人马边将全军覆没。

他派出的三批哨骑从北关口出发向多尔衮求援，然而清营辕门深闭，多尔衮居然连见也不见。

他第一次与多尔衮距离如此之近，却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此人的心机城府如此之深。

而今与李自成再无缓和余地，多尔衮虎视眈眈，狠辣阴险，恐是看见自己死在城楼上才肯干休。

“难道是天要亡我？”

没由得吴三桂多作感慨，李自成与李过策马来到关前，拔出长剑，指挥士卒再次攻关。

吴三桂站在城楼之上，眼中只看见无尽的血和箭。

身边的弟兄越来越少，登上城头的闯军士卒越来越多。

吴三桂朝着亲卫大喝一声：

“弟兄们，跟我冲向北关！”

子夜时分，数十名关宁铁骑掩护着披发浴血的吴三桂冲出北关，奔欢喜岭而去。

这一次，多尔衮没有再阻挡他们近前。

吴三桂带着几个浑身是血的近卫一瘸一拐地走入多尔衮的大帐，撩袍跪倒：

“请摄政王速速发兵，关破只在须臾之间！

“罪人吴三桂愿为大清摄政王赴汤蹈火！”

多尔衮意味深长看了阿济格和多铎一眼，笑着上前扶起了吴三桂：

“吴总兵忠于大明山河，与瞎贼血战数日，不可谓不忠勇。

“孤感将军忠义，即刻发兵！将军请先回去，清军马上支援！”

吴三桂起身郑重抱拳道：

“吴三桂多谢摄政王，小人于山海关翘首以盼、跪迎王师。”

多尔衮被吴三桂这几句话说的感到有些恶心，但还是笑着将他送出了帐外。

待吴三桂走远后，多尔衮的笑意瞬间消失，望着远处山海关的灯火，对身旁的阿济格和多铎冷声道：

“鹿自己走过来了。

“走吧，漢家山河破碎，是时候了。

“集结全军，全力冲向山海关。

“敢有怠慢者，杀了祭旗。”

多尔衮的声音极其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但阿济格和多铎明白，多尔衮的声音越是平静，他心中越是狂暴。

“得令！”

五万余八旗精锐有如养精蓄锐的猎豹，多尔衮一声令下便扑向了摇摇欲坠的城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