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楚天薄暮（四）

左良玉脸上掩饰不住地喜色，猛的起身，朗声道:

“史大人来的这么快?

“诸位，随我去府门迎接史大人大驾。”

众将跟随左良玉来到了宁南伯府门口。

马士秀向来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他赶忙走到一驾车辇下手，将史可法掺了出来。

“史大人，您老人家慢点。”

史可法下车后，轻捋花白的胡须，笑着点了点头:

“有劳马将军了。”

袁继咸随后也撩袍跟着走了下来。

左良玉曾与史可法有过一面之缘，此刻相见已经相隔近十年之久。

左良玉只觉史大人苍老瘦削了许多，心中不由得竟有了几分老年人惺惺相惜的感伤之色。

他缓步上前，上前对着马士秀搀扶下车的史可法拱手行礼道:

“左良玉率武昌合众部将、衙署恭迎钦差大人!”

史可法此行就是交好示诚而来，又怎敢托大。

他一向听闻左良玉桀骜难驯，目空一切，可今日一见，这虎踞荆襄的左大帅居然如此客气，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赶忙上前拱手还礼道:

“有道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左公战功赫赫，威名远播，有大功于本朝，学生怎敢托大，劳动左公亲迎。

“圣上在南都践祚，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学生此行，一来是特意告知左公一些朝廷新政，以免产生诸般误解，二来，是与左公商讨荆楚乃至整个长江防区的人事调动与军事安排，当然学生不会插手左公的事，只是传达圣意。”

史可法怕左良玉误会自己前来是释稀他的兵权，因此言语之前谦卑至极，丝毫不敢说自己有什么打算，只说是传达圣意。

左良玉见本应称呼自己为宁南伯的史可法，张口一个左公，闭口一个左公，心中不免确定了自己的猜想，看来果真是要封鄂国公了。

他笑着伸手介绍道:

“史大人太客气了，您当世名臣，权掌中书，门下充要。

“此番能来到武昌亲自赐教，左某荣幸之至呐，荣我为史大人介绍麾下将官。”

说着，左良玉让开半步，一挥手，示意身后人众走上前来与史大人一一相见。

“这位是湖广巡抚何腾蛟何大人，品行端方，计略百出，是左某的良师益友啊。”

何腾蛟提前见了史可法，但此刻便当做从没见过。

他笑着拱手道:

“下官见过史阁部，此番远来武昌，大人辛苦了！”

史可法也装某做样回礼道：

“何大人坐镇湖广，史某此番常驻武昌，还要多靠大人帮衬。”

左良玉低眉看着面前两人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待他们说完之后，这才对着史可法笑眯眯地介绍自己身后的一名青年：

“这是犬子左梦庚。

“你面前站着的便是我大明兵部尚书，史可法史大人。

“愣着干什么？还不见过史大人！”

左梦庚急不可待地上前，跟史可法套近乎:

“小侄左梦庚，见过史伯父。”

史可法亲切地扶起小左，说了几句后生可畏，青年才俊之类的场面话。

左良玉满意地点了点头。

史可法此行带来的好处，左良玉已然猜出个十之七八，因此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尤其在确定了自己的主要任务是打入川的张献忠而不是李自成后，左大帅心中更是乐开了花。

老左这一生是打张献忠起的家，战事一直颇为顺利，可后来与闯军交手的次数越来越多，胜率也逐渐下滑。

因此，左大帅怕李自成的闯军怕得要死，但是对张献忠作战则底气十足。

张献忠几次都被左良玉差点剁了脑袋，心中亦畏左如虎，千方百计离开湖广，一头扎进四川。

新皇登基之后，各种舆论谣言漫天飞舞。

左良玉一开始曾听闻陛下有意让自己北上攻打闯军，不由得愁眉苦脸，心中对南京产生了阵阵敌意。

可后来，有听说是让自己率军入川作战，进剿献贼。

左良玉不但松了口气，甚至有跃跃欲试，找回青春的感觉。

至于史可法常驻武昌的事。

左良玉一开始也颇为忌惮，恐怕朝廷是要夺自己的兵权。

但是何腾蛟和袁继咸先后劝过左良玉，说史可法为人慎重稳健，又说新皇顾全大局，必然是意图稳住左家军，肯定不会令左大帅难堪之举。

马士秀等亲信又带来消息，说是史可法为人懦弱，此番的来的目的还是委曲求全，根本不会对左良玉造成威胁。

只要通过史可法将自己忠于朝廷的消息带到南京，成功得到新皇信任，江淮的粮饷便溯江而上，源源不断到达武昌。

左良玉暗自忖度，现在自己面临两个大问题。

一则是自己无拥立之功，怕新皇和应天群臣对自己颇不满意，逐渐对自己动手；

二则是现下四方战乱，今年年成又不佳，自己数十万军队粮饷供给的问题。

如今史可法常驻武昌，倘若自己和史可法搞好关系，史大人在向应天说说自己的好话，那这两大问题便自行解决。

说到左良玉手下的军马，那也是一桩奇闻。

左大帅自从诛仙镇大败，嫡系尽失以后，便喜欢收纳军队。

跟得了收集癖似的，只要是个人，不管男女老幼，都可以加入左家军。

因此尽管武昌的军队动辄可以出动十数万，实际上能打仗的精兵并不多，而且时常粮饷奇缺。

只有跟史可法搞好关系，将此辈忽悠住，才能不断向南京示好，得到点粮饷。

左梦庚一出口并没有言职位，而是唤史可法为伯父，显是为了亲近。

史可法见左梦庚颇知礼数，心情大好，笑道:

“虎父无犬子，贤侄年少有为，果然一表人才。”

左梦庚满面堆笑：

“还要跟伯父多多请教才是！伯父您请入府上座！”

左良玉也伸手示意史可法先走。

史可法对着众人一一拱手，随后神情陡然变得肃穆，从怀中摸出了圣旨，高举在手：

“今日不是史某托大，而是怀有圣谕，先入此门的不是史某，而是圣上。”

众人对视了几眼，袁继咸、何腾蛟率先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左良玉犹豫片刻后，也拉着儿子跪下，身后诸将黑压压跪下一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史可法点了点头，并没有读，而是交给了左良玉：

“宁南伯，接旨吧！”

左良玉疑惑地接过了史可法手中的圣旨，史可法趁机在左良玉耳边低语道：

“鄂国公若是对旨意有不满的地方，可与史某私言。

“若是没有，史某改日会当众宣读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