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左公妙算

左良玉早料想到史可法不会一口答应，此举只是想给他灌灌耳音，再试试南京朝廷的底线：

“那是自然，当然要请圣上裁决，这几件事也非一日半日便能议的清楚的。”

史可法端起酒杯，站起身朝左良玉敬酒：

“多谢左公理解！

“无论怎么样，学生定会向圣上陈明左公所思，尽全力保障您指挥通畅，后防调和！”

左良玉也很客气，站起身来与史可法碰杯，这个待遇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现在放眼天下能让左大帅，啊不鄂国公站起身回礼的，除了皇帝，恐怕就只有带来好消息的史可法了。

二人双双落座，史可法上半身前倾，又拱手问道：

“鄂国公刚刚说到固本三策缺一不可，而进取三策则要三中选一，学生愿闻其详，快请赐教吧！”

左良玉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刘备入西川之时，庞士元就有三策献上。

“上策直取成都；中策先夺涪城；下策退守永安。

“古人的三策嘛，总要分出个高低，可左某这三策，却当真难以取舍。”

不知是史可法、何腾蛟、袁继咸，满座其他文武尽皆聚精会神，他们两三年没听左良玉排兵布阵，更何况还是纵论天下时局。

史可法递过话头：

“唔...那请问左公，这上策是？”

左良玉大喝一声：

“地图伺候！”

两名士卒推着一辆小车从后门来到厅中，小车是木头做的，下有四个灵活转动的木轮，煞是小巧精美。

小车正中有一根高高的铁杆，约摸着七八尺高的地方，竖直悬挂着一张硕大无比的熟牛皮地图，足有五六尺见方。

地图上方用黑墨水勾勒山水地形，红蓝墨水绘制军镇形势，显然是左良玉日夜使用之物。

左良玉站起身来，手指着地图正中一处，朗声道：

“这上策嘛，东合江淮，虎视江北。

“前日李自成败报传来，撤离顺天，仓皇奔逃。

“其中原、荆楚、关中等属下部众尽皆大踏步回援李自成。

“左某和李自成打了太多年的交道，他是不会甘心就这么输给多尔衮和吴三桂的。

“我料他必然固守中原各重镇，不忍让鞑子轻易染指。

“而鞑子呢，势必夺占中原，与李闯殊死一搏。

“正因如此，左某与我大明江淮诸镇先共筑铁壁防线，左某亲率水师主力布防武昌至九江一段，史大人亦传令刘孔昭等将，我等友军务必通力协防。

“此策要害在打通长江讯息——上游被攻，则下游援军必至，下游亦然之”。

“清军若战败闯军，大举南下，我部必发楼船百艘顺流东进。

“兵法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我们先立于不败之地，待到北方战事正酣，我可率荆楚大军北向歼敌。”

史可法连连点头，心想这一策倒是中规中矩，但是似乎保守有余，进取不足。

不过话说回来，史可法想了想皇帝的嘱咐，似乎稳住左良玉便是成功，并没有急于让他出兵的意思。

啊，不对，皇帝说过金声桓和张名振等人即将北上与鲁王并力恢复山东之地，要我告诉左良玉，看谁能先取得战果！

史可法啊史可法，你脑子里还能记得些什么东西！

史大人这么眼神一亮，急于要告诉左良玉皇帝的心意，但是左良玉一直盯着史可法，史大人的城府太浅，被左良玉一眼看穿。

左良玉起身拦住史可法：

“诶，史大人，莫急嘛，容左某把话说完，我还有两策呢。”

史可法连连称是，暗自平复心情。

左良玉接着悠悠言道：

“这中策嘛，便是北拒李闯，西定巴蜀。”

这话一说出，史可法暗道自己实在是没什么眼力见，这左良玉的第一策颇为保守，那其余二策当然是进攻之策，何须着急。

左良玉接着言道：

“左某在武昌屯兵数年之久，对于闯贼和献贼是颇为了解的。

“年初张献忠窜逃四川，搅得不得安宁！

“有道是‘扬一益二’，若四川长久被据，天下粮仓岂不落于敌手？

“我拟相机率麾下精锐十万，分三路入川剿献！

“犬子左梦庚可领突骑两万为北路军，只取陆路，自夔门沿大宁河谷疾进，携轻便火器于军中，专司截断张献忠出川向陕流窜之路。

“我自领中军，率马士秀、马进忠、李国英等将，率水陆大军五万，沿清江攻取石柱土司地界，直趋贼酋而去。

“南路嘛，则由水师参将徐勇率艨艟战船二百艘溯江西进，控制三峡险要之地。

“一旦发兵，便是三路齐发，不容敌军反应。

“此策若成，旬月之间便可收复重庆，将张献忠逼入川西盆地，届时长江上游尽归明室，我部水师战船可直抵嘉定州，到时候张献忠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满座武官听闻左大帅要对张献忠动手，尽皆摩拳擦掌，信心满满。

左良玉补充道：

“不过，此策恰如一人以重拳猛击身侧，则后背必然破绽大开，清军或者闯军一旦得知消息，其有识之士必然立时率军南下袭取武昌。

“因此，我若行此策，要烦劳朝廷的将军佯攻江北，以攻代守，解我武昌危急。”

史可法一听，面露喜色：

“好啊，好！左公攻不忘守，真兵家本色也！

“以学生看，此策陛下必然应允！

“金声桓、高杰等将尽皆蓄势待发，俱可为左公佯攻北国。”

左良玉听见高杰的名字，不由得暗暗白了一眼史可法。

哪壶不开你提哪壶，整个明廷的将军之中，左良玉最看不惯高杰的做派。

前些日子你让老子给你打掩护，袁宗第刘体纯把我盯得死死的，你倒是西进归德立了大功，封赏不断，他奶奶的。

不过左良玉也不和史可法计较，心想此策若成，那便是你高杰给我打掩护，你早晚要还我这个天大的人情。

左良玉笑了笑，坐回座位上，问史可法：

“史阁部对此策如此满意，那是否左某便不需再说这第三策了？”

史可法连连摆手：

“啊不不不，那怎么能行，是学生唐突了，请左公再将第三条妙策说来！”

左良玉哈哈大笑：

“妙策，哪有什么妙策。

“这下策便是北进中原，夹击李闯！

“如今李闯新败，北有强敌，军心不稳。

“我部全力北上猛攻江北，江淮诸军出淮泗而向豫鲁。

“我们多路并举，势若雷霆，不但洛阳可复，依我看推进至黄河一线都并非空谈。”

史可法挠了挠脑袋，又捋了捋胡须，心中暗道此策不妥。

皇帝再紫金山太祖陵墓之前说的明明白白，太祖爷告诉他要连寇平虏，而绝非相反。

若是依了左良玉此策，岂非与皇帝意见相左？

不过这一回史大人可多了个心眼，他也是连连点头，拱手言道：

“左公真是妙算通神，居武昌而晓天下！

“以学生愚见，这上中下三策均是攻守有度，也都大有远图，实在分不出个高低来。

“待今日宴席之后，我将左公的固本三策和进取三策悉数写成奏章，火速递往应天，想来两三天内皇帝便可圣裁。

“到时候我等但听君命，左公意下如何？”

左良玉又举起酒杯，朗声道：

“好！皇帝圣明，必然更有高见，我等臣子当然唯命是从！

“史阁部莅临武昌，舟车劳顿，勤劳王事，左某还没有好好敬您一杯！”

“啊呀，鄂国公说的哪里话来，折煞学生了。”

推杯换盏之际，何腾蛟和袁继咸私下里小声嘀咕，已经将左大帅心中的偏好猜出个大半。

但是这二人对于皇帝究竟如何应对那固本三策中的“自营盐铁”，以及这进取三策到底如何抉择，却实在猜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