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下海棠

(一)

动车未开通之前,昆明到大理夜班火车进站前的音乐是《小河淌水》,天将亮未亮,歌声徐徐飘过,车厢内偶尔去洗漱的人也是静悄悄经过。曼林靠着车窗看着疾驰而过的风景,天空渐次变得敞亮,山就在眼前,云朵缠绵在山间,天空蓝得深邃,太阳还在山的另一边,世界正从云雾中醒来。

火车缓缓开着,等候进站。曼林依依不舍地从窗边挪回床铺准备收拾行李。“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铃声响起,曼林看了眼来电显示,犹豫了下还是接起电话:

“曼林,是我……”

“咦,张老师,好久不见哦!”曼林呵呵笑着说。

“那个,听说你从研学回来了,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好呀,明晚半夏花园吃菌子火锅怎么样?”

“好嘞,那明晚不见不散哈!”

电话被匆匆挂断,空气中似也多了几许明媚。太阳已经刺穿云层,天空露出金黄的霞光,红霞碎开,远处万顷稻田在朝霞的映衬下徐徐铺开,云朵似乎都沾染了夏的温柔,甜蜜地携卷着天际。曼林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家乡的云,她用手隔着窗户想去触摸云朵,自言自语说道:“又见面啦,小云儿。”

当听到熟悉的白语:“旅客朋友们,我们的列车即将到站,请拿好您的行李准备下站。”时,曼林知道,她到家了。

走出车站,迎面上来的依旧是大队的接客队伍。曼林淹没在各种要不要去古城的嘈杂声中,看着带着花环、编着彩辫、与穿着各色花裙子的人群,脑海里一片恍惚。

就在这时,曼林仿佛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想了一下又觉得可能听错了,因为回来并未和人提起。正在曼林沉思之际,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惊讶地转过头,一脸不可置信,睁大眼睛喊了一声:“张哲!”

“张哲,你怎么来了!”曼林好奇地问张哲。

“想提前让你感受一下家乡的温暖嘛。”

“那你是不是得拥抱一下我呢!”

“必须的呀!”张哲张开手臂,曼林机智地躲开呵呵笑道:“你怎么还是这么傻,那我们去吃耙肉饵丝吧,馋了我两年了呢。”

张哲接过曼林的行李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二)

车子曲曲折折驶入环海路,彼时的洱海正在实行洱海生态环境保护“三线”工程。曾经红及一时的餐厅民宿都面临着被迫拆迁的命运,一些已经搬迁的客栈院子里横七竖八地摆着推土机,随着“轰隆”一声,那些“诗与远方”顷刻坍塌。工地上飘荡着浓浓的尘土味,张哲悻悻地看着曼林说到:“遇见餐厅看来是去不了了。”

来的路上看着熟悉的地名,曼林便已明白张哲想带她去哪里,往事如画幕历历重现。

遇见餐厅是由曼林家的地基改造而建,她家是村里的第一批土地外租户,也是最早一批将房屋租给“新大理”移民的村民。遇见餐厅就在曼林家的老宅旁,老宅被改成了住所,基地就做了餐厅。老板是一对深圳移居大理的老人,老先生是一位温文尔雅的老头,胡子花白,雇了当地的一名妇人帮忙打理店铺,每天太阳出来时就坐在门前的摇椅上晒太阳,老太太是一个可爱的老妇人,喜欢做咖啡,腌制当地的果酒,每当村里有盛大的节庆表演,就会跑到村子中心的广场跟当地人学白语,吱吱呀呀像一个快乐的小孩,曼林唤她啊贞奶奶。

曼林那时候爱吃母亲做的耙肉饵丝,因为母亲的耙肉饵丝和店里售卖的最大不同,是耙肉丝旁定要加一把煎好并切得细碎的鸡蛋丝儿。后来这个秘密被住在老宅子里的啊贞奶奶发现了,啊贞奶奶小心翼翼征得了母亲的同意,这碗耙肉饵丝就出现在了遇见餐厅的菜单,从此曼林便成了啊贞奶奶店里的常客。

夏天的午后,曼林骑着单车从海边迅速驶向遇见餐厅,车还没停稳就冲着在沙发上已经睡着的啊贞奶奶喊道:“啊贞奶奶,一晚扒肉饵丝外加一根玫瑰冰棍哦。”趴在吧台睡意朦胧的啊贞奶奶被还没进门就叫嚷着的曼林吓了一跳,她刚欲起身,才发现睡在脚边的黄毛也被她吓了一大跳,黄毛迅速抖擞着身子望向啊贞奶奶,像一个等待领导发号施令的士兵。“去吧,啊黄!”啊贞奶奶冲狗儿说道,黄毛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啊贞奶奶。

曼林看着啊贞奶奶还在吧啦着黄毛,就故意说道:“奶奶,我要饿扁了,不行了不行了……”然后便可怜兮兮的看着啊贞奶奶。奶奶只得笑着无奈地摇摇头去给曼林煮饵丝。

曼林懒洋洋地坐下来,刚把东西放好,才发现店里还有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只是他座的位置实在有些隐蔽,自己又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不曾想到这样冷清的午后还会有人在店里。曼林不由得为自己的鲁莽感到一丝歉疚,等到坐定抬头瞟了一眼角落,才发现隔壁坐着的人好巧不巧正好是张哲。

张哲冲着曼林微微一笑:“曼林!”张哲先开口打了个招呼。曼林略微有一丝尴尬地回应张哲:“Hi,张哲,你怎么在这里……”说了又觉得这么问有些唐突,便不再说下去。张哲索性走过来坐到曼林面前,那是一张俊秀的脸庞,少年张哲有着男孩俊朗的轮廓线,浓浓的眉毛间泛着柔柔的涟漪,那眼眸明亮,一汪清泉里写满了话语。

“曼林,你大学打算学什么专业?”

“建筑设计,你呢?”曼林不加思索地回答。

张哲想了一下说:“那我就学土木工程吧,以后你设计房子,我还可以建房子。”

“我才不设计房子呢,我要学古建修复,将来把村子里的老房子都修复完善。”曼林顿了顿,又继续说:“话说你怎么在这里呀,你们家不是要搬到市区了么?”

“想再来看看老房子嘛,顺便……”张哲没有说下去。

啊贞奶奶端着玫瑰冰棍和把肉饵丝走了过来,曼林冲着啊贞奶奶又是一番没心没肺的说笑,顺手就把冰棍递给张哲,张哲也毫不客气的接下,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曼林冷不防递过来的东西。小时候是背满各种复习资料的书包,翻邻居家墙偷桃子时是一袋子偷来的桃子,大点时是一封封别人给曼林写的情书。只是曼林从来不让他看信的内容,他也不关心,只是接过一起走回家,再把东西如数还给曼林。

洱海边的歪脖子柳树一年比一年歪,那是被海风吹的已经直不起腰,遇见餐厅也在歪脖子树旁开了一年又一年。

这一年,他们再也看不见海边的柳絮飘飞了,因为高考完的他们即将走向另一个更大的城市。

(三)

曼林如愿考上了全省最好的高校读建筑设计,张哲阴差阳错学了汉语言文学。毕业后,曼林继续读研,又去台湾研学,张哲回到他们的高中学校,当了一名语文老师。

这几年双方的消息都是通过朋友圈陆陆续续得知,曼林和张哲也渐渐失去了联系。

当张哲在朋友圈意外刷到曼林发的云南驿日出时,他决定给曼林打个电话,当电话放下那一刻,他便不由自主地朝火车站奔去了。此刻张哲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你回来时,我想在你身边。

看着一片狼藉的工地,张哲转身唤曼林上车。晚上,曼林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竟有些恍惚这一天是怎么过来的,太久不见的人和事总让人有不真实之感:遇见餐厅关门了,啊贞奶奶和爷爷回深圳了,家里的房子被推倒了,张哲越发精神干练了……一切都好似隔了很久、很久,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呵欠,曼林觉得全身乏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晚曼林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梦,她梦见海边的格桑花成片盛开着,啊贞奶奶在遇见餐厅的门口给黄毛喂饭,张哲和她坐在海边的大石头上吃玫瑰冰棍,还有皓月当空下的洱海旁捕鱼人……每一个梦都支离破碎,可是拼在一起又好像才经历过的昨天。曼林睁着眼,望着窗外一览无际的蓝怔怔地回想着昨日发生的事情。

木质阁楼外响过“噔噔噔……”的脚步声。是母亲煮牛奶乳扇过来了,这么多年了母亲一直惯着曼林在床吃早点。曼林睡意朦胧地对母亲说:“啊妈,你上次都说是最后一次了,怎么还让我在床上吃早餐哦。”然后愉快地接过早点吃了起来。

母亲则在一旁说着今天的安排:“啊曼林,今天是立夏,中午我去田边采把白桦叶,回来你记得把白桦叶插在屋外嘎,我下午再去你三叔家买条鲫鱼,给你做你们做木瓜鱼哈。”母亲拿着曼林吃完的碗正欲出门,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加上一句:“今天你就不要乱跑了啊。”曼林一脸茫然的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说道:“我今天本来也没打算去哪里嘛……”

吃完午饭,曼林抱着一把白桦叶在排水口放叶子、撒草木灰,正欲回去时,瞥见张哲也抱着一把白桦叶在啊庆叔家门口铲着灰。

“张哲!”曼林远远地冲张哲喊。

张哲回过头来看见曼林,放下手中的灰和白桦叶,冲着曼林挥挥手,然后朝着曼林径直走了过来。

“看样子这个暑假你又要寄居在你伯父家喽!”曼林打趣道。

“这样正好可以多陪陪你呀。”张哲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曼林一时红了脸不知说什么:“谁让你陪了……”便抱着白桦叶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走去。

“曼林,咱们约好今晚去半夏花园吃晚饭的,不要忘了哦!”张哲在身后喊。曼林猛然想起吃饭这件事,可是母亲已经安排好了今晚的晚餐。曼林只得转过身抱歉的对张哲说:“张哲,不好意思啊,我啊妈已经安排好晚饭了,而且今天立夏,还是和家人在一起好些,只有……只有下次了哦。”曼林吞吞吐吐的说着。

“好吧,那我们明天一起去海边看日出吧……”张哲不再说下去。

“好呢,你明天起来了喊我。”

“那我到时候来接你。”二人转身各自朝家的方向走去,心中是说不尽道不明的怦然与心动。

这一晚曼林睡得很艰难,翻来覆去快至天明。曼林伸手去够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是早上四点二十分,想到快要起床才有了一丝倦意,断断续续开始做起了梦,梦里有一个小女孩正在田野里放风筝,旁边是一片一览无际的向日葵田,她拉着风筝开心地往前奔跑,跑着跑着身边多了一个一起放风筝的小男孩,她回过头看着他想努力看清楚男孩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正在她不知所措时,电话铃响了,依旧是那首熟悉的《小河淌水》,这个时候打电话的只会是他。曼林迷迷糊糊接起电话说:“张哲,刚才我是不是看见你了?”张哲被问得一头雾水,怔了一下对曼林说:“快起床了,我等下在你家门口等你嘎。”曼林才意识到早上要出去,一股脑便翻身起来了。

大概十分钟后,门外响过两声电动车喇叭的声音,曼林知道一定是张哲到了,她急急忙忙便跑了出去。推开被年画贴得花红柳绿的大门,便看见张哲在黎明的霞光下掩映着的俊俏轮廓,他坐在车上把头盔递给曼林,曼林心领神会接了过去跳上车。

一路沉默着,大概十几分钟的路程车便驶入了海边的树林。张哲停稳车,曼林便急匆匆跳下车来,这片树林的尽头有一个观景台,曼林和张哲小时候经常来这里摘清明用的柳枝。这会她已经迫不及待跑过去了,张哲只得一路跟着。

“曼林,你跑慢点!”张哲在后面用力喊着。曼林一边跑一边回过头来说:“张哲,你快点,不然观景台占不到好位置啦!”张哲只得在后面默默地摇头说:“这么早,你真当我们村是旅游热点哦。”

张哲走到亭子时,曼林正坐在石凳上傻乎乎地望着天边的鱼肚白想事情。他走过去坐在曼林身边,海风温柔地佛过脸颊,曼林的长发被风吹起,发尖拂过脸庞,透过风儿夹着一股淡淡的栀子香味。远处苍山的云朵轮廓渐至清晰,天空深蓝、海水是浅蓝色,中间一条朱红棉被蜿蜒在山间,金黄的光线缓缓穿透云层,很快天被染红了,海被染红了,云朵镶嵌着金色的黄边,身旁的人儿脸也是红通通的。

“曼林,明年你是不是就毕业了?”张哲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嗯,这次回去就要写毕业论文了。”

“你会回大理吗?”

“当然,村里的老房子还在等着我呢。”说完顽皮的一笑,张哲看着曼林觉得心就如天空一般明净,忽然闪过有一个念头: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呀。一旁的曼林也开心地看着张哲想着:这可能就是夏天该有的样子,天明朗、人清澈,一切都是久别重逢的温暖与清新。

(四)

再见面已是立冬。

按照家乡的习俗立冬要包包子,包好的包子还要送去给街坊邻居的老人先吃。曼林端着一盘包子走在小巷中。清晨的巷子里格外安静,原野里远远的传来几声鸟雀声,越发显得巷子空旷安静。

“曼林!”仿佛听见有人在唤她。她转过头,张哲正怔怔地站在巷子口,手里也端着一盘包子。曼林忍不住咯咯的笑,张哲也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嘿嘿的笑着。

曼林兀然想起那句: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心里想着阳春雪白这个词真是好呀,站在巷子口嘿嘿傻笑的张哲,像极了小说中的阳春少年郎。

“张哲,你怎么这个时候在家呀?”曼林迫不及待的问道。

“立冬这么重要的节日还不回来,是想留在下关喝西北风嘎。”说完夸张的比一个大风要吹倒人的动作,表情也甚是可爱。曼林一边抿嘴笑,一边说:“看吧,现在知道把老房子卖了是多么不可取了吧,以后你家老房子会越来越值钱哒,当然了你是我们村的高级知识分子嘛,不差钱。”

张哲听这姑娘又在天南海北的胡说,也不在意,他凑近曼林悄悄说了句:“晚上小酒馆温酒嘎。”曼林不再出声,半天丢下一句话:“大冷天的,谁和你小酒馆坐哦,拜拜啦!”便大步跑回家去。

留下张哲一脸茫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知该走向哪里,是啊,这里是他们一起长大的地方,可这里早已不是他的家了,他看着海对岸出神,那里灯火辉煌,有他住的地方,可那里是他的家吗?

张哲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五)

第二天曼林起了大早,骑了车驶向村里的修复中心。明年就要毕业了,曼林很早就联系了中心希望有机会能过去实习,一方面可以积攒经验,一方面也为毕业论文搜集素材。

昨天接到去上班的电话,曼林一早便匆匆赶了过去。

村里的古建修复中心临时设在本主庙旁,庙门口高高耸立着那颗谁也说不清楚年纪有多大的垂丝海棠。此时早已过了海棠花开的季节,冬日里的海棠树孤独的耸立着树干,迎风挺立在那里。

曼林绕过海棠树,穿过本主庙来到修复中心。叶老师早已在临时办公室等候着曼林,一见叶老师曼林便恭恭敬敬的走过去握手问候。这个头发花白但身体依然无比健硕的老人曼林早已很熟悉,早在曼林刚上大学,修复队成立的时候老人就随队伍一起过来,跑遍了村里子的大小古建筑,也让很多破败不堪的老房子重新焕发了活力,驻地所在的本主庙就是叶老师队伍修复的第一座古建筑。

曼林正想寒暄几句,就被叶老师先抢过了话题:“李曼林,以后你就先跟着我熟悉工作,修复工作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任务,一定要对村情民意和建筑形态先进行了解,不能大意哈。”能跟着叶老师学习,曼林自是欣喜不已,便一口答应了下来,高兴得连上下班时间都忘记问了。

晚上回到家里,曼林正兴致勃勃的把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讲给母亲。正在这时,手机响起,曼林拿起手机一看是张哲想也没想就接了电话说:“张哲,我今天去面试了,明天就可以去上班了哦。”电话那边的张哲也愉快的说道:“恭喜你啊,曼林,我今天也在家,等下出去坐一下吧。”曼林今天心情大好,便一口应承了下来。放下电话就跟母亲告别准备往门外走去,母亲在身后高声问道:“啊曼林,这么晚,你去哪里?”

“和张哲出去吃饭!”曼林远远的回道。母亲则一脸疑惑地看着曼林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不是才吃完晚饭么?”

当曼林匆匆赶到半夏花园,张哲刚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泡了一壶茶,见曼林过来便给曼林倒了一杯红茶。曼林一边从身上取下包包,一边乐呵呵的说:“张老师许久不见,这泡茶的手艺是与日见长呀。”张哲则微笑着看着曼林把话题转到了另一边:“曼林,今天去修复中心感觉怎么样,叶老师有没有给你传授了什么护房心得。”

曼林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护房心得”,怔了半晌才想起来张哲竟在逗她,就就着接道:“护房心得是有的嘛,但是本姑娘现在饿了,得先点点东西。”然后斜着眼睛看着张哲。

张哲这才想起来还没点小菜呢,赶紧把菜单递给曼林,曼林浑沦点了几样糕点便草草收起了菜单。其实这一趟吃饭她是有话想和张哲说,而此时的张哲也在酝酿着怎么和曼林说,两人一抬头便异口同声的说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张哲挠挠头说:“那你先说。”

曼林也不客气就说道:“张哲,我明天就要去上班啦,叶老师说要带我去村史馆找资料,还有…。”张哲一脸失落的看着曼林:“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个么?”曼林一脸疑惑的看着张哲使劲点点头,然后又好像记起什么似的对张哲说:“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来着?”张哲失落的摇了摇头说:“啊,没有,我就是想问一下你工作的事情。”气氛忽然有点尴尬。

服务员端了盘葡萄干过来,张哲指着葡萄干说:“来吃点甜的,先垫垫底。”曼林撅着嘴拿了颗葡萄,张哲支支吾吾的说道:“曼林,其实我是想和你说…算了,我还是等你毕业了再和你说吧。”曼林看着古古怪怪的张哲也不好在问下去,二人默默吃了饭便各自告别回了家。

(六)

一转眼半年时间已经过去。

七月的时候,曼林研究生毕业,她如愿回到家乡古建修复中心,开始对当地的第一批明清建筑进行修复。曼林的老师依旧是叶老师,正式上班后叶老师带曼林修复的第一个建筑是一座明嘉靖年间的拱桥。

曼林为了查阅更多相关资料经常会加班到很晚,张哲偶尔打电话过来曼林总还在工作室。两人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张哲在市区,曼林在乡下,张哲上班时间固定,而曼林好像永远都在上班。

曼林热爱自己的专业,因为自己良好的专业基础,再加上工作认真、努力,在曼林还没有转正的时候,叶老师就有意撮合自己的儿子和曼林在一起。

叶老师儿子名叫叶阔,瑞士留学回来,继承了父亲的志向,也从事古建修复,可以说和曼林是同门,二人年龄、学历、经历大致相仿。曼林也见过他,人清秀、健谈,对他印象挺好,可是一想到要处男女朋友,就开始觉得哪里不对劲。思来想去,曼林终于发现有一个人一直在她心里,她想要去找他。

曼林终于决定要约他出来见面。

她拨通他的电话:“嘟…嘟…嘟…”

电话响过三声,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曼林…”声音有些憔悴又透着几许激动。

“张哲,我想见你…”说完曼林不由得看了下表发现已经快十点,又觉得有些不妥,便不再说下去。

“啊曼林,你听我说,现在是晚上十点,我挂完电话就来找你,加上我挂电话、开车的时间大概四十分钟能到村里,现在天凉了,你多穿点衣服,等我来接你好不好。”

曼林不住的点头,流水便落了下来,声音略微有些哽咽:“好,我等你,你路上慢点。”

挂完电话,便是漫长的等待,从未有过一个时辰如此刻般漫长,她想见他,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半小时后张哲出现在了她面前,比他答应她的早了十分钟,曼林很清楚这条路的路况,提前十分钟是极不安全的行为,可是她不想再去责备他。

她看着张哲,然后就泪眼汪汪的问道:“张哲,你为什么不做我男朋友。”说完越哭越伤心。

张哲也被这措不及防的一问问得莫名其妙,他走过去轻轻扶着曼林,看她这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自己心里便也难过了起来,他一边帮曼林擦眼泪,一边说:“曼林,从小我就想要是能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该多好,我陪你爬树、陪你逃课、陪你偷桃子、李子,你小时候真是比男孩子还淘气呢。大一点了你开始收情书,我心里其实可介意了,可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后来上大学,我们几近没有联系,这几年我一直没谈女朋友,就是想等你,可是,我怕你拒绝,那我岂不是再也不能陪你了…”

曼林一边听一边抹眼泪,又忍不住想笑:“张哲,你这个大傻瓜,你一定是我见过最笨的笨蛋了,你以为你不说我就能猜到你所有的心思吗,你以为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

张哲也摸摸后脑勺傻笑:“曼林,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好呀。”曼林想都没想就接上了。几乎是与此同时,张哲已经把温热的唇贴到了曼林的唇上,曼林一时没反应过来伸手想去推,反而却被张哲更热烈的吻了下去,她从一开始的反抗到慢慢接受他的温度,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湿热,也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这一刻,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念头:用一生去爱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曼林从张哲的吻里挣脱开来,手心已全是汗,张哲的脖颈也细细密密起了一层汗珠。原来爱是发于心间的情不自禁,当这洪水如猛兽般袭来时,再多的理由都已无法拒绝,因为她是想和你一直走下去的源泉。

(七)

曼林正式成为了张哲的女朋友,这两个认识已有二十多年的人儿终于走到了一起。

“啊曼林,五一放假你来我家吧,我想带你去见我父母。”张哲说这句话时,曼林正拿着一本地方志看得起劲,她一脸疑惑得看着张哲说:“啊正叔和啊惠啊姨,我不是早就看过了吗?啊姨生皮做的最是好吃,叔叔洱海边钓的…”曼林正欲说下去,就被张哲打断了“傻曼林,我不是说那种见,是以你的新身份见。”

“新身份?”

“是啊,你是我女朋友了,不见父母,我们怎么结婚。”曼林一下脸红了。

“张哲,我们才在一起呢,见父母是不是,有点早。”

“不是早,是太晚了曼林,这份爱已经晚来了十年,我再也不想等了,我想和你结婚,我想娶你。”

曼林意外张于哲会这么直接,可是这二十多年的相识,十年的等待,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用力点点头。

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月,曼林以张哲女朋友的身份见了张哲父母,同时张哲也见了曼林父母,双方父母都是看着对方长大,看着儿女的一桩美好姻缘,都各生欢喜与祝福。

一切好似太快,一切又好似早已安排好,只是等了太久太久。

十月二十这天,张哲早早下班来接曼林。当张哲推开曼林办公室大门时,曼林还在专心核对明天要用数据,张哲悄悄把一把花递到曼林面前,让曼林吓了一大跳。

冷静三秒钟后,曼林转身朝张哲撒娇的说道:“啊哲,今天不是周五,你怎么有空来啦?”

“想你了呀!”

“肯定还有什么事是吧?”张哲神秘兮兮的说道:“曼林,你真的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曼林一本正经的抓着头思索了半天说:“今天星期二呀,还有什么特别的么?”

“傻曼林,今天是你28岁生日呀,走带你去个地方。”张哲拉着曼林就要往外走。曼林匆匆说道:“等一下,等一下,还有几个数据没保存好呢,等我五分钟啊。”说完曼林又进入了忙碌的工作模式。

当张哲带着曼林离开办公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此时正是皓月当空,村口的海棠树在月色的掩映下散发出丝丝温柔的银光,旁边是上了年纪的本主庙,此时大门早已被守门的爷爷锁住,朦朦胧胧中依稀可见门上的年画,溪水顺着门口的沟渠拍打着流入洱海,耳畔是海水翻打的声音,鼻尖随风飘过若隐若现的海棠花香,月色洒落了一地。

“今晚,海对面的月亮似乎出奇的大。”曼林看着大月亮忍不住对张哲说。

“曼林,我有句话想和你说。”

“什么话这么神秘哦。”曼林好奇的转过去看着张哲。

“我们结婚好不好?”张哲一脸认真的看着曼林。

“好随便哦,这样就结婚了嘎。”

“那要怎么样?”

“电视里求婚什么的不都要有戒指么。”曼林傻笑着看着张哲。

“好曼林,我们的婚俗里可没有求婚这一说的,你一定是最清楚的了,不是么。”

“好吧,那你给我唱个歌吧,我就答应你,既然要顺习俗你就唱白族调吧。”曼林捂着嘴呵呵笑,她可从来没听张哲唱过白族调呢。

“好好好,我唱,我唱。”张哲清了下嗓子唱到:“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哟…”依旧是那首《小河淌水》只是被张哲改了个版本,换成了白族调。张哲离开村子早,白族调唱的少,但是曼林妈妈是唱白族调的“金嗓子”,在曼林妈妈的熏陶下,曼林也能唱一些经典白曲,树叶子一摘也能即兴伴个奏。曼林便索性摘了叶子与张哲合了一曲改编版《小河淌水》。

海边静的出奇,歌声悠扬婉转,夜色中的海棠树悄悄落下了片片氤氲的花瓣,覆了一身,又拂了一身。张哲从曼林的发梢上拾起一片花瓣,又抖抖身上的花海,牵着曼林往家的方向走去。

月色在身后铺展成一地银毯,轻轻然落下两对脚印绵延着越走越远,海棠花悄悄在脚印上落了一层层花瓣。

夜深了,远方的孩子回家了,月亮在海棠树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