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人是个愣头青!

北方地界,初春正是无常天气,说一句一日四季也毫不过分。早上出发时,分明还是晴空万里,湛穹无云。方半个时辰,炫目的朝阳晒在身上,迎面刮来的一阵妖风,吹得马儿都东倒西歪。

平日出来找活做,师傅从不赶车,今天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纵使玮儿多次讨要,师傅也没把缰绳给过去。昨晚那名少年出现以后,师傅有的没的掺起来讲的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师傅没有言明,可少有的缄默不语,玮儿也觉察到些许异样。两个醒着的人,两个晕倒的人,愣是拼起来凑不出一张讲话的嘴。

师傅驱车不似玮儿,缰绳握在手中从未拉拽过,任着马儿随性走,只在路口要转弯才轻轻拍下马儿的背部。不巧轧到路边石头,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四人都短暂腾空,后面板车两人更是“颠”地不轻,直把少年从昏睡中惊醒了。

“放开我”,少年惊恐大喊,奈何手脚都被玮儿信手找来的几根麻绳捆了个结实。“别挣巴了,我师傅教的练马扣,越挣越紧,一会儿小心自己把自己勒死。”少年无视玮儿好言相劝,整个身躯像只蚕蛹般来回翻动。这一翻动不要紧,绳结越勒越紧,没一会儿就把少年勒了满脸通红。一旁的姑娘听见响动,咳出声来,也适时醒来。

玮儿自前室翻到板车上,一脚蹬开少年,扶起女子,把水递到嘴前。女子点头谢过,蜷着身子喝了两口,便将水壶推还给玮儿,喝完还不忘挽起衣袖擦掉嘴边的水痕。沾着水,这一擦不打紧,先前衣物上的血渍,重新挂到女子脸上。玮儿哈哈大笑,拿着丝帕的手悬在空中。

师傅扭过脸瞥了眼面色通红,已然开始轻度痉挛的少年,“玮儿,别闹了,赶紧给他松一松绳子,一会儿真勒死了!”玮儿翻着白眼,把少年侧翻过身,欢快的笑容一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嘟着嘴给少年松了松勒紧脖颈的绳子。

师傅只叹自己这个女徒弟翻脸更快过翻书,“你别紧张,昨天之事,我们也只是路过,想要查个究竟。看你这身行头,是大同府的捕快吧!这是我故人遗女,也是我的劣徒儿,杜玮儿。老朽姓林,单名一个司。”

听到老者说,眼前力大如牛的粗鲁小子竟是女儿身,小伙儿先是一惊,顾不得把气喘顺,“你居然是女人,你这个样子……”杜玮儿本就看不惯眼前的鲁莽少年。一手抓起板车上的干草,瞪着眼睛,食指指着少年的嘴。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先前多有冒犯,少年清了清嗓,动活了下被捆缚许久的手腕,“前辈猜得差不离,鄙人尉兰廷,乃是大同府的衙差,先前确实是误把二位认成了杀人做歹的贼人,先前若有冒犯,还请……”

“原来连捕快都不是,下等衙差,难怪武功那么差!”玮儿找着话头,插上一句。尉兰廷听罢,拨弄手边的干草,急切地四下翻找着什么。“翻什么,找你的刀?就你那两下子,给你四把刀,我让你单手单脚怎么样”。师傅递过手边的缰绳,示意让玮儿稍作收敛,“我这徒儿,一向粗鲁惯了,这位官爷,这是您的兵刃。”态度竟是玮儿从未见过的恭敬,“不知尉思齐尉大人和您是什么关系?”

尉兰廷先是一惊,接过老者双手奉上的剑,放在手边,语气低沉道,“正,正是家严,不知您和我父亲有何渊源?”

老者轻拉缰绳,本就徐步前行的马儿步频又慢了不少。“不值一提,只是看到你的宝剑,认出是故人之物。令尊最近可好?”

尉兰廷讪笑一声,“不妨实言告之前辈,我离家已一年有余,家父身体如何,我也未曾得知。”话毕,将宝剑重新收回背上。

一旁的玮儿本来在帮无名女子擦拭沾到嘴上的血痕,见到这场景,只听得两眼发直。一个不小心,把无名女子擦成一个大花脸。“这位姐姐,你,你把血都擦到我嘴里了!”回过神来的杜玮儿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拿过水来帮女子冲洗。“我叫杜玮儿,姐姐叫我玮儿就好。”杜玮儿细心帮女子擦去血痕,“姐姐,村子里发生什么了,你还记得吗?”

听到这个,尉兰廷一时来了精神,正襟危坐地看着女子,女子撇了一眼尉兰廷,刚要开口,又把头低了下去……

杜玮儿拧干给女子擦血的手帕,放在女子手中,抄起板车上的一把干草甩到尉兰廷脸上。“你吓到她了!”只见女子跪坐在板车上,也朝着远离尉兰廷的方向略微挪了挪身子。尉兰廷一脸不爽,正要发作。望见此状,也只得作罢!“哼!”

“姐姐,你别怕。记得什么说什么,一会儿就回大同府了,我们去报官,有青天大老爷给我们做主,省得让一些下等又无能的愣头青衙差听了去,只会误了大事儿。”

奈何碍着老者的面子,尉兰廷着实不好意思和这“泼女子”再起干戈。况且,看她手上动作,与其说武功必然在自己之上,不如干脆承认这女子让自己一手一脚,自己也确然不能伤她分毫。想到这,内心的尴尬涌到喉头,也只汇成一句,“我不便与一个不辨雄雌的村妇逞口舌之快!”说罢,跨过车板,坐到了老者身旁!

杜玮儿哪受得了这样的调侃,腾地站起身。“玮儿”,女子和老者齐声喊出,待杜玮儿重新把撸起的袖子放下,女子才颤颤巍巍地低声吐出“妹妹”二字。“嗯,其实,我是睿德客栈掌柜的女儿……”

“啥?”

睿德客栈正是杜玮儿和林老头此次出活儿的雇主,掌柜的名叫卢三河,早年在太原府自己酿酒赚了些小钱。赶上战事,靠着囤积居奇,狠卖了一批粮食,这才发了家,开起了小客栈。胸无点墨,还愣是找当地有文化的教书先生,给客栈起了个雅致名字。

不曾想这脑满肠肥的暴发户,竟能生出出落成这般模样的女儿。也是为此,杜玮儿和林老头才双双惊掉了下巴!

“小女卢锦伊。那日,天色已不早。我娘亲让我到店里唤爹爹,莫忘了给中秋时馈赠亲戚准备好酒。正欲一同回府,才听得镇子口传来尖叫。”尉兰廷听得眼冒雄火,忽感到一只手压在自己左肩。“做兵士的,自然万事以服从军令为先;官差则不同,事事当以冷静对之。”林司面无表情地说道,手中却把缰绳悬在半空。

“前辈教训的是,晚生记下了!”尉兰廷接过缰绳,悻悻地把头扭向道路两旁的荒芜。

“不要鞭打,让马儿慢慢徐行即可。”说罢,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便翻到板车后面,坐到女子面前。“原是卢员外的千金,卢员外的事也请节哀。老夫只是想知道,你们高宅大院的,怎会让你一个未嫁小姐独自出门。”

“说来让老先生笑话了,我家本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父亲便也不对我做过多约束。我那日本是和我贴身侍女一同前往的,父亲看到歹人,便将我藏于暗室酒窖之中,这才躲过一劫。”说到这,兴许是想到了自己不幸殒命的父亲,竟哭了起来!

杜玮儿自小被林司当男孩养大,不知眼泪为何物,望见眼前这“泪美人”,也嚎啕大哭起来!“我也没有爹,只,只能和师父相依为命。”

哭得兴起,两个小女子抱作一团,“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