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上的数字让晚樱的手指微微颤抖——4月23日。七年前的这一天,阿泽永远留在了那条冰冷的河里。也是从那年起,她再也不庆祝生日了。
实验室的空调嗡嗡作响,窗外阳光明媚得刺眼。晚樱机械地翻动着显微镜下的樱花花瓣切片,却无法集中注意力。每年的这几天,她的身体都会自动进入一种麻木状态,仿佛灵魂暂时离开了躯壳。
“晚博士?”小林轻轻敲门,“您还好吗?脸色很差。”
晚樱摇摇头:“没事。今天我想一个人待着。”
小林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退了出去。片刻后,她又探头进来:“呃...苏医生在楼下,说是有急事找您。”
晚樱皱眉。今天不是周三,他们的例行“随访”日。她本想拒绝,但某种说不清的冲动让她放下玻片:“让他上来吧。”
苏逸出现在门口时,手里没有往常的纸袋午餐,而是捧着一个精致的花盆,里面是一株小小的樱花树苗。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裤,领口微敞,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像是匆忙赶来的。
“生日快乐。”他将花盆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声音轻柔。
晚樱的呼吸一滞:“谁告诉你今天是我生日?”
“医院病历系统。”苏逸笑了笑,“医生特权。”
晚樱盯着那株樱树苗。它看起来并不特别,叶子翠绿,枝干纤细,没有任何开花的迹象。
“这是'十月樱',一种特殊的晚开品种。”苏逸解释道,“我托农业大学的朋友培育的,经过基因调整,会在每年四月下旬开花,正好赶上...”
“我的生日。”晚樱轻声接上他的话,手指不自觉地触碰了一片嫩叶。她突然明白了苏逸选择这个品种的用意——它不在传统的樱花季绽放,就像她一样,总是不合时宜。
“谢谢。”她抬起头,发现苏逸正专注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让她胸口发紧。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他问。
晚樱摇摇头:“工作。”
苏逸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我晚上七点下班,可以带些吃的来你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晚樱想说不用了,想说她习惯了一个人,想说今天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但当她看着那株小小的樱树苗,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随便你。”她最终说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软。
苏逸似乎明白这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大让步。他点点头离开了,留下晚樱和那株樱树苗独处。
她小心地捧起花盆,放在窗台上阳光最好的位置。树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向她点头致意。晚樱突然想起七年前阿泽送她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一本樱花图鉴,扉页上写着“给最爱樱花的小樱,愿我们的爱情像樱花一样年年绽放”。
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两个月后,阿泽会永远留在那个樱花已经凋零的季节。
下班时间到了,晚樱抱着樱树苗和背包走出研究所。四月的傍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她本该直接回家,但脚步却不自觉地向医院方向走去。
医院花园里,几个病人正在散步。晚樱坐在长椅上,远远望着住院部的窗户。七楼左数第五个窗口——那是苏逸的办公室。她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在窗前移动,时而低头查看什么,时而与其他人交谈。
晚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或许只是想看看苏逸工作的地方,那个他每天救助生命、对抗死亡的战场。又或许,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公寓,面对那个特殊的日子。
天色渐暗,晚樱终于起身离开。回到家,她将樱树苗放在阳台上,然后机械地冲了个澡,换上舒适的居家服。七点整,门铃准时响起。
苏逸站在门外,手里拎着几个食盒和一瓶红酒。他换了件深蓝色的针织衫,显得肩膀更加宽阔。看到晚樱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饿了吗?我带了你喜欢的那家素食餐厅的菜。”
晚樱侧身让他进门。苏逸熟门熟路地走向厨房,拿出盘子和餐具,动作熟练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晚樱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好像是七年来第一次有人在她家为她庆祝生日。
“阳台上的视野很好。”苏逸摆好食物,指了指外面,“介意在那里吃吗?”
晚樱点点头,帮他把食物和酒搬到阳台的小桌上。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的灯光在远处闪烁,微凉的风拂过他们的脸颊。苏逸倒了两杯红酒,递给晚樱一杯。
“敬生命。”他轻声说,与她碰杯。
晚樱抿了一口,酒精的温热从喉咙蔓延到胸口。他们安静地吃着,偶尔交谈几句关于工作和天气的闲话。苏逸没有提起阿泽,也没有问她的感受,只是自然地存在着,仿佛这样的夜晚再普通不过。
饭后,苏逸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蛋糕,上面简单地装饰着一朵糖霜樱花。“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要了香草。”
晚樱看着那朵精致的糖花,突然喉咙发紧。阿泽最后一次为她庆生时,蛋糕上也是一朵樱花,不过是粉色的。那时他们还计划着下个月一起去日本看真正的樱花。
“谢谢。”她努力控制声音不颤抖,“但我现在吃不下。”
“没关系。”苏逸理解地点头,“留着明天当早餐。”
他们回到阳台,肩并肩坐在小沙发上,望着远处的夜景。酒精的作用让晚樱的身体放松下来,她发现自己不自觉地靠向了苏逸那边。他没有躲开,也没有刻意靠近,只是稳稳地支撑着她的重量。
“那个樱树苗,”晚樱轻声说,“真的会在四月开花吗?”
“会的。”苏逸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即使在最不适合的季节,它也会找到绽放的方式。”
晚樱闭上眼睛。疲惫、酒精和多年积压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涌来,她的头慢慢滑落到苏逸的肩膀上。朦胧中,她感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头发,然后是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睡吧,晚樱。”苏逸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在这里。”
晚樱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第二天清晨,阳光将晚樱唤醒。她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身上盖着毯子,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两片阿司匹林。客厅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晚樱起身,赤脚走到门口。苏逸正在收拾昨晚的餐盘,动作轻柔以免吵醒她。他已经换上了白大褂,显然回过家了。晨光中,他的侧脸线条柔和而坚定,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她从未注意过。
“你醒了。”苏逸察觉到她的存在,转过身,“头疼吗?你昨晚喝得有点多。”
晚樱摇摇头:“你...在这里过夜?”
“沙发很舒服。”苏逸笑了笑,“我煮了粥,要吃一点吗?”
晚樱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今天不是要上班吗?”
“请了半天假。”苏逸将粥盛进碗里,“反正下午才有一个小手术。”
晚樱站在原地,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口膨胀。苏逸为她做了这么多——特殊的樱树苗、晚餐、彻夜的照顾,甚至请假。而她甚至不能好好说一句谢谢。
“你不用这样。”她最终说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生硬。
苏逸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盛粥:“我知道。”
“那为什么...”
“因为我愿意。”他抬起头,眼神直接而真诚,“不需要其他理由。”
晚樱无言以对。她接过粥碗,小口啜饮着。粥的温度刚好,米粒煮得软糯,里面加了百合和枸杞,清甜中带着微微的药香。
“好吃吗?”苏逸问,“是我妹妹的配方。她总说...总说食物是最好的药。”
晚樱点点头,突然想起林锐告诉她的话——苏逸的妹妹死于自杀。她看着眼前这个为她煮粥的男人,想象着他如何在那场悲剧后重新学会生活,如何将痛苦转化为治愈他人的力量。
“谢谢。”这次她说得很轻,但很真诚。
苏逸似乎明白这两个字的分量。他微微一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得去医院了。碗放着就行,我晚上来拿。”
“晚上?”
“周三,记得吗?我们的随访日。”苏逸眨眨眼,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他们还是简单的医生和患者关系。
晚樱送他到门口。苏逸转身时,他们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他身上有消毒水和淡淡的檀香,混合成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
“对了”,苏逸在离开前说,“阳台那株樱花,记得每天浇水,但别太多。它很坚强,但也需要照顾。”
晚樱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关上门后,她深吸一口气,走向阳台。樱树苗在晨光中显得生机勃勃,她伸手轻触嫩叶,突然注意到土壤里插着一个小标签:“Prunus 'October Glory'——为你而绽放”。
回到屋内,晚樱发现苏逸不仅收拾了餐具,还擦干净了厨房台面,甚至带走了垃圾。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她既感动又惶恐。七年来,她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现在突然有人闯入她的生活,照顾她,记得她的生日...这感觉陌生得可怕。
那天晚些时候,晚樱收到一封邮件,标题让她手指冰凉:“第十届东亚樱花学术研讨会邀请函”。会议地点是日本长野县小诸市——离阿泽遇难的那个小镇只有三十公里。
邮件从手中滑落。晚樱盯着屏幕,心跳加速。这是她专业领域的重要会议,按理说不该错过。但那个地方...那个承载了她最痛苦记忆的地方。
她机械地回复说会考虑,然后关掉电脑。窗外,四月的阳光依然明媚,照在那株小小的樱树苗上。晚樱突然想起昨晚靠在苏逸肩上的感觉,那种安稳和温暖,像是漂泊多年的船终于找到了港湾。
这个念头让她惊慌。她怎么能这样背叛阿泽的记忆?怎么能让另一个人走进她封闭已久的心?但另一方面,那个曾经痛彻心扉的伤口,似乎已经变成了隐隐的钝痛,不再撕心裂肺。
晚樱拿起手机,手指悬在苏逸的号码上方。她想告诉他关于会议的事,想听听他的建议。但最终,她放下了手机。这是她必须自己做的决定。
与此同时,在医院办公室,苏逸正浏览着一封同样的会议邀请函——作为医学顾问受邀参加。他看了看日历,然后拨通了主任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