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白人厂长

1901年3月2日

旧金山，唐人街

亲爱的黛博拉：

你的信和那片樱花瓣已收到，我将它夹在你留下的《少年维特烦恼》里，如今书页间还留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旧金山正值雨季，窗外的石板路总泛着水光，倒映着红灯笼的影子，恍惚间竟像你信中描述的华盛顿的晚霞。

这几日我忙于矿产生意的谈判，与几位“绅士”周旋颇费心力。汉克斯先生提供的法律意见成了我最锋利的武器——你或许难以想象，那些戴着金丝眼镜的银行家们，看到我将州议会的法律文件摊在桌上时，表情有多么精彩。其中一位甚至打翻了咖啡，染脏了他引以为豪的英国定制西装。（我猜他再也不会小觑一个洗衣店老板对法律的了解了。）

前日约翰逊商务委员的“见证“下，我们完成了最后一份地契签署。这位委员先生脸色铁青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你养过的那只被抢了鱼的虎斑猫。多亏汉克斯先生引荐的怀特法官，那份掺了三十吨废石的矿样检验报告，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州政府档案室里。

谈判间隙，我常去港口散步。新到的货轮正在卸下广东的瓷器，工人们喊着号子，让我想起你说校园里年轻人辩论的场景。不同的战场，同样的热血，不是吗？

随信捎去一小块矿石标本——它来自死亡谷，在阳光下会泛出奇特的蓝灰色。实验室的林修文说这是钨矿伴生的稀有金属，我却觉得它像极了你眼睛的颜色。

盼来信。

你诚挚的，

唐威。

唐威坐在书桌前，钢笔尖在信纸上沙沙作响。窗外电报局的铜线在风中轻颤，街角那台崭新的摩尔斯电码机正滴滴答答地传递着这座城市的秘密。

——明明发电报更快，有人却偏要写信。也许电报是给外人看的，信才是给自己人写的，唐威刚用火漆封好给黛博拉的信，福伯就急匆匆闯了进来，手里攥着一张染血的工牌。

“出事了！”福伯喘着粗气，“麦克米兰纺织厂今早突然解雇了全部华工，连铺盖都扔了出来！华工的老阐去讨工钱，反被保安用棍子打断了手！”

唐威眼神一冷，拿起桌上的裁纸刀轻轻一转：“多少人？”

“三十七个，都是没身份的。”福伯压低声音，“那混蛋厂长霍恩放话说，黑工不受法律保护，打死也活该。”

“他们人现在在哪？”

“在都板街总商会。”

唐威贴好邮票，把信封揣进怀里，和李福一同下楼去了总商会。

......

红漆立柱撑起鎏金飞檐，正门悬挂黑底金字的匾额，“中华总商会”五个颜体大字沉甸甸地压着，落款是光绪二七年李鸿章出访时的手笔。

与之对比门廊两侧的对联已经褪色：“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横批“和气生财”却被新刷的朱砂染得刺目——那是上月选举后新换的。

总商会的门口围着三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华工，受伤的老阐被担架抬着，右手肿得像发面馒头。

陈晚比他提前到了，正用银针挑开老阐指甲缝里的木刺，疼得老阐直抽气。

“唐会长”

“唐会长”

看见唐威来了，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通道。

唐威来到担架旁边，皱眉问道，

“怎么回事？”

“霍恩那畜生......”老阐咬着牙说，“厂子里新买了一批机器，见不需要我们这么多人，就想着把我们赶走.....”

张铁骨一拳砸在墙上：“老子今晚就去烧了他的仓库！“

”然后让警察局把他们都抓进监狱？”陈晚用酒精棉擦拭老周的伤口，“别忘了，老阐这些人连合法身份都没有。”

一众华工不由都低下了脑袋，排华法案后，华人能合法入境的少之又少，仅唐人街非法入境的就有不少于半数，这也是为什么那些白人工厂主敢于不停压榨华工的主要原因，

孙强这时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凑到唐威耳边：“查清楚了，霍恩的姐夫是移民局副局长，专管非法劳工稽查。”

唐威冷笑：“难怪敢这么嚣张。”

“行，这件事总商会管了。”

唐威先吩咐人给这些华工一个休息的地方，然后安排医生给受伤的人看病，自己则带着人进入馆内

一张麦克米兰纺织厂平面图被摊在桌面上，唐威比出三根手指，

“三个问题：一要拿回工钱，二要保住这些兄弟的活路，三要杀鸡儆猴。”

“让报社曝光他？”有人提议。

唐威摇头，“这等于自投罗网，还是刚才的问题，华工们没有合法身份，事情上了报纸，反而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他指尖点在地图上的货运码头，“麦克米兰的货都是发去哪？”

“纽约梅西百货，”陈晚却是和唐威心有灵犀，她眼睛一亮，“五千打丝绸衬衫，用的是我们华工的刺绣工艺。”

远处的码头传到一声汽笛声。唐威看向旁边的长三，“长三，上个月在你的赌场输钱的家伙是不是海关检验科的？”

长三一怔，“威哥，你是打算？”

唐威一拳砸上地图，“让你的人拿着欠条，找他还钱...”

码头的晨雾还未散尽，海关检验科的铁门便“咣当“一声打开。

西班牙裔检验员哈维推了推眼镜，手中的检疫印章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身后跟着两名墨西哥裔助手。

“这批货有问题，”哈维用镊子夹起一件丝绸衬衫，对着电灯眯起眼，灯光穿透薄如蝉翼的布料，照出几个针尖大小的黑点。

“上帝啊！”年轻的助手惊呼，“不会是虱卵吧？”

哈维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袖口——那里缝着张纸条，是昨晚长三派人送来的，上面只写了一个数字：3000，那是他欠的赌场数额。

“确认寄生虫污染，”他敲了敲贴着“麦克米兰纺织厂“标签的木箱，“按二级防疫流程处理，全部扣押。”

另一个助手小声的表示了异议，“要不要给克莱门斯先生报告一下，毕竟他才是海关长。”

哈维瞪了这个助理一眼，“你是检验科科长还是我是，按我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