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蒋夫人

唐威沉默地走过来,扯下染血的外套盖在蒋梦麟脸上。

暂时没办法带走他的尸体,两人用碎石垒了座简易的坟,没有香烛,陈晚只插了半截未燃尽的火把。

摇曳的火光中,她想起小时候舅舅带她放河灯,说逝去的人会顺着光找到回家的路。

天色已经黑了,洞外传来夜枭的啼叫。唐威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里混着煤灰。

陈晚这才发现他肋下的伤口正在渗血,浸透了半边衣裳。

“你能走吗?”她撕下衣摆扎紧他的伤口。

唐威抓起爱尔兰人的散弹枪当拐杖,枪托一边冒出的刀尖扎进泥土的声响格外清晰,

“没事。“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向洞口,五具爱尔兰人的尸体横陈面前,其中大胡子的眼睛还瞪着,仿佛不甘心就这样死在阴暗的矿洞里。

“还是你拿着它,”唐威不知从那里又捡到那半块玉佩,递给了陈晚,“这是他最后的遗言。”

陈晚默默接下,依旧没叫那个人舅舅,但唐威可以感受的到,陈晚的心中的那份恨意已经消失了。

她将玉佩攥进掌心,并不光滑的棱角刺得生疼。远处,旧金山的灯火在雾气中明灭,像头蛰伏的巨兽。

陈晚最后回头看了眼幽深的矿洞,蒋梦麟的坟茔早已隐没在黑暗中。

.......

蒋家的大门紧闭,檐下的红灯笼已经褪色成白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陈晚仰头看着这扇熟悉而又陌生的大门,自打父亲和蒋梦麟闹翻后,她就再也没来过这里

唐威抬手叩门时,指节上的血渍染红了铜环。

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露出一个女人有些苍白的脸。

她穿着素色旗袍,发髻纹丝不乱,唯有攥着帕子的手背暴起青筋。

“晚儿?”她的目光扫过两人染血的衣衫,瞳孔骤然紧缩,“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陈晚突然上前半步,声音发颤:“舅母...舅舅他...”

只这一声,蒋夫人便踉跄着扶住了门框。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木纹里,却挺直了脊背:“进来说。”

客厅里,自鸣钟的滴答声格外刺耳。

蒋夫人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黑袍,她的双眼红肿,显然是已经哭过。

“晚儿,那你舅舅现在的遗体呢?”

“舅舅的遗体还在矿洞里,我们当时都受了伤,没办法带回带回舅舅,只能就地掩埋,对不起舅母。”

“没事的,孩子,”蒋夫人帮着陈晚擦拭着眼角的泪,

“你舅舅知道你还愿意叫他一声舅舅,他可以瞑目了。”

然后她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唐威,

“梦麟生前有什么遗言遗物没有?”

唐威看向陈晚,陈晚将染血的玉佩放在茶几上:“这是舅舅最后的遗物”

蒋夫人的指尖触到玉佩上的血渍,猛地缩回,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梦麟是想让你接他的位子?”

陈晚没有否认。

蒋夫人转向唐威:“唐老板,梦麟是这个意思吗?”

“是。”唐威点头。

蒋夫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决然:“立刻开堂会。不然泄露了风声,三佬九棍那些老东西怕是就要在在灵堂里分蛋糕了。”

她突然起身,从神龛后取出一跟龙头手杖,手杖顶部有一个凹环,刚好可以放下那半块玉佩。

“拿着,”

蒋夫人将手掌递给了陈晚,陈晚接过。手柄上刻着“忠义”二字,磨损的纹路显示它经常被摩挲——这是致公堂象征最高权力的龙头棍。

“三佬中,林叔公最贪,给他塞两根金条就能闭嘴。”蒋夫人语速飞快,

“赵二爷好面子,你当着众人给他作揖,他便不好发难。”她顿了顿,“唯独钱理事……”

“钱理事怎么了?”陈晚问。

蒋夫人冷笑:“他上个月刚把女儿许给一个白人议员的智障侄子。”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陈晚猛地站起:“我现在就去宰了那老东西!”

“坐下!”蒋夫人厉喝,“你舅舅用命换来的局面,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她转向唐威,声音陡然柔和,“唐先生,梦麟信你。明日辰时,致公堂大堂——”

她将一杯茶推过来,杯底沉着三片茶叶,这是帮会传统的“生死茶”。

唐威一饮而尽。茶水苦涩,却压不住喉间的血腥气。

......

致公堂的大堂内,香炉里的三炷香已经烧了一半,青烟缭绕中,十二张太师椅上坐满了人。

三佬坐在最前排——林叔公捻着佛珠,眼睛却时不时瞟向主座空着的椅子;赵二爷端着茶盏,吹着浮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而钱理事正低声与身旁的年轻人交谈着什么。

九棍分坐下首,有人交头接耳,有人冷眼旁观,整个大堂嗡嗡作响,像一锅即将煮沸的水。

“听说蒋先生被人给杀了?”有人压低声音问。

“哼,死得好!”角落里,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冷笑,“这些年他压着我们,连口汤都不让喝……”

“嘘!小声点!”旁边的人急忙制止,“你忘了蒋夫人是什么人了?当年她爹可是‘鬼见愁’陈东!”

“什么‘鬼见愁’,不过又是一只死鬼罢了。”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嘈杂声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齐刷刷射向正门——蒋夫人来了。

她穿着一身素白旗袍,鬓角簪着朵小小的白绒花,走路的姿态依旧端庄。

手里握着一根黑漆龙头手杖,杖柄在灯下泛着冷光,和她苍白的指节一样森冷。

“诸位叔伯。”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刀切豆腐般划开空气,“蒋先生走了。”

佛珠在林叔公手里‘咔’地崩断,檀木珠子滚了一地。钱理事刚端起茶盏就洒了半身,烫得他嘴角抽搐却不敢出声。

蒋夫人径直走到主座前,却没坐下,手杖‘嗒’地一声按在桌上“晚儿。”

陈晚红着眼眶上前,把染血的玉佩放在手杖旁边。两件信物严丝合缝地拼成完整图案,龙的眼睛正好是玉佩上那两点朱砂沁。

“蒋先生临走前...“蒋夫人突然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出点点猩红。她缓了口气,看向身边的唐威,

“把位子传给了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