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除夕夜,很红。
红的鲜艳,红的可怕。
因为,要流血。
锦衣卫们,于月前便出发了。
不少与胡惟庸有关的官员,变成了今年除夕夜的颜料。
因路程和地域缘故。
有的锦衣卫,早就到了。
而有的,却依旧还在路上。
终于。
在除夕夜之前,他们全部就位。
不少官员正陪家人吃着年夜饭呢,便被突然闯进来的锦衣卫给带走了。
这群官员皆被押入当地牢狱,等候着朱元璋的处理。
大过年的,锦衣卫出来办案,心中怨气十足。
而这些怨气,他们也不敢对朱元璋发。
所以,就只能对这群官员们下手了。
但凡涉事官员们,有一个算一个,皆成为了锦衣卫们除夕夜的‘礼物’。
这件事情,朱元璋并没有交给毛骧去办。
而是由锦衣卫指挥同知蒋瓛,全权负责。
至于毛骧?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处理。
……
相府。
胡惟庸正在家中喝着小酒,吃着小菜,还哼着小曲。
过年了,他的心情不错。
就在这时。
一封加急信件的送达。
胡惟庸打开信封后,整个人都呆滞在原地。
他感觉全身无力,甚至连手中那张信纸都捏不住了。
信纸自他手中脱落,缓缓落地。
“爹,怎么了?”
长子开口询问。
胡惟庸没有说话,捡起地上的信纸,朝书房走去。
等走到书房之后,胡惟庸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瘫坐在太师椅上。
“上位啊,你是怎么敢的啊?”
动手了。
朱元璋竟然对他动手了。
而且……
一动手,便动了这么多人!
胡惟庸知道,此事还未结束。
眼下被抓的那些人,只不过刚开始罢了。
与此同时。
李善长这边,也得到了消息。
在得到消息时,李善长满脸的不可置信。
但眼前血淋淋的事实,却又容不得他不去相信。
“我真是……糊涂啊!”
李善长这才知道。
朱元璋,已非昔日的朱元璋。
他现在,可是皇帝!
就如同刘邦一般,在成为皇帝之后,什么都会变的。
李善长在心中重新对朱元璋定位,然后开始推断后者的下一步行动。
突然……
他脸色一变,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胡惟庸,怕是保不住了。
……
蓝府。
因除夕的缘故,蓝慎行来到了这里,跟蓝玉以及蓝春、蓝斌、蓝谨言吃年夜饭。
“慎行,你确定不随我去灭了那群北元余孽?”
对于蓝玉而言,他还是希望蓝慎行从军的。
而且,他也有信心,可以在战场上把蓝慎行保护好。
“不去。”
蓝慎行毫不犹豫的摇头。
西蕃那边说是叛乱,但这只是朱元璋的说法。
真实情况是,那边还没打下来,还有不少的北元残留。
“大好男儿不去沙场厮杀,痛饮敌血,留在应天算什么?”
蓝玉可能因为喝了些酒的缘故,此时很是不悦。
大过年的,蓝慎行也懒得怼他,笑着说道:“总得有人给您保障后勤吧?若是后勤出了问题,您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语落。
牧氏等人脸色齐变。
他们,可没人敢这么跟蓝玉说话。
“后勤有中书省,还用得着你?”
蓝玉倒也没生气。
一是因为蓝慎行自幼便这么跟他说话。
二是因为,他对这个长子,是很看重的。
蓝慎行笑了笑,给蓝谨言夹了一根鹅腿,“长身体呢,多吃些。”
中书省?
怕是不到开春,就得没。
蓝玉目光看向蓝谨言碗里的鹅腿,笑骂道:“你个臭小子,对你妹妹比对你爹都好。”
蓝慎行刚想回话,一名府兵快步走来,单膝跪地。
“何事?”
蓝玉皱眉,“大过年的,老子想好好吃个年夜饭都吃不消停。”
府兵未言,而是将手中密信递给蓝玉。
蓝玉打开看了一眼,眉头紧皱。
随后,他面色严肃的将书信递给蓝慎行。
蓝慎行接过。
这上面写的内容,大体与李善长收到的消息一致,只不过却多了一句:一是说了胡惟庸之事,二是提醒蓝玉收敛一些。
蓝玉挥手,示意在座的除了蓝慎行之外,其余人退下。
待众人离开。
蓝玉望向府兵,问道:“谁送来的?”
“韩国公。”
府兵如实回答。
“下去吧。”
蓝玉挥手。
虽说蓝玉现在依旧是从三品,但自接手常遇春人脉后,在应天府已经有一席之地了。
哪怕是李善长,也不能无视蓝玉。
但同样的,蓝玉也开始有些飘了。
“胡惟庸……”
蓝玉皱着眉头,轻声道:“若是他出事,那岂不是说……中书左丞也得换人?”
“……”
蓝慎行低头,很是无语。
果然。
蓝玉的政治点,都加到军事上去了。
这时候,是左丞换人这么简单的问题吗?
眼下别说左丞了,就连中书省都得消失。
难道你就看不出,老朱的那点小心思?
毫无疑问。
李善长肯定看出来了。
甚至,就算徐达都能看得出来。
但蓝玉,确实没看出来。
这时。
东宫的一名太监来到了蓝府。
他快步走到蓝慎行身前,轻声道:“太子殿下请您一同跨年。”
“好。”
蓝慎行点头。
太监走到府门外等候着。
“这段时间会流很多血,您也多收敛些。”
蓝慎行看向蓝玉。
“我知道。”
蓝玉点头。
蓝慎行起身,大步走向府外。
蓝玉轻声嘀咕道:“早知道,就不巴结胡惟庸了……”
“……”
蓝慎行闻言,颇为无奈的摇头一笑。
……
东宫。
议事殿。
朱标在看到蓝慎行后,示意后者入座,然后直入主题道:“胡惟庸用不了几日便会被处置,而中书省也会被父皇撤销,你如何看待此事?”
皇室,是没有除夕夜的。
蓝慎行入座,轻声道:“取消宰相制,巩固皇权是好事,虽说也有弊端,但利大于弊。”
“父皇准备给他,安个谋反的罪名。”
朱标语气复杂。
虽说他也赞同取消宰相制,但不得不承认,胡惟庸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蓝慎行沉默。
说实话。
胡惟庸虽然贪权,但谋反?
还是不至于的。
胡惟庸的目标很简单:位极人臣,在史书上留个好相名,再为后世谋个世袭富贵。
而朱元璋之所以给他扣上谋反的帽子。
是因为只有这个大逆不道的罪名,才能更好的废除宰相制以及中书省。
毕竟,传承千年的制度,不光官员认同,百姓们也认同。
可不是那么容易废除的。
而谋反,却可以向全天下昭告,这个制度的弊端!
“哎……”
朱标发出轻叹,起身走到窗前。
夜空中,烟花已炸响。
过年了。
然而,对于朱标来说,他却未能感受到一丝的年味。
只有……
即将弥漫应天的血腥味。
……
大年初一。
天还没亮呢,各家各户便开始拜年了。
而官员们,则需要前往宫中向朱元璋拜年。
这一天,绝对是普通人家一年中最为期待的一天。
因为……
可以吃饺子。
饺子对于权贵来说或许算不上好东西。
但对于普通百姓,那可是省吃俭用一年,才能吃到的好东西。
因习俗缘故。
蓝慎行以及朱标他们一大早吃的也是饺子。
不过,他们吃的饺子,可比普通人家好太多了。
什么牛肉馅的,羊肉馅的,饺子种类数不胜数,却唯独没有猪肉馅的。
因为明朝的猪还都是黑猪,非但难以养活,肉还难吃。
稍微有些权势的,都不会去吃猪肉。
相比起猪肉,牛肉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得上的。
病死的牛,老死的牛,是可以吃的。
但这种牛肉口感极差,味道也不好。
活牛现宰,味道好,肉感好。
但就算是皇室,也得需要过节祭祀时,才能吃得上。
毕竟这是明初,统治者是朱元璋。
这种情况在朱元璋之后,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虽依旧规定不得随意杀牛、百姓不得以牛祭祀,但却多了很多吃牛肉的人。
总的来说就是,对这方面的管理没之前那么严格了。
不过现在,却无人敢犯。
当然。
那些天高皇帝远,鸟不拉屎的地方,肯定还是有人敢做的。
但在应天府。
就算是李善长等人想吃明面上的活牛肉,也得靠朱元璋过节祭祀之后,赏赐给他们,他们才能吃的着。
什么叫明面上的活牛肉?
就是正大光明宰杀的那种。
而暗面上的,则是那种偷偷摸摸,以健康的活牛充当病牛、老死牛,然后进行宰杀的那种。
众人吃饺子时。
常氏看向蓝慎行,“祭祀过后,还有一批牛肉会送到这里,你给舅舅送些过去。”
东宫,能分到不少的牛肉,而且还都是好部位的肉。
“好。”
蓝慎行点头。
因为对于蓝谨言,他还是很上心的。
吃完饺子。
朱标和常氏、吕氏、朱雄英他们去宫中给朱元璋拜年了。
而蓝慎行则带着牛肉去了蓝府。
路上。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断。
孩童们都兴高采烈的欢呼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不过对于蓝慎行来说……
这年,却没什么年味。
他曾以为只有后世的年没年味,古时的年肯定有年味的。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
年味并不是时代能够改变的。
改变它的,是年龄。
……
大年初一刚过。
街道上便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
这群人迅速穿过一片祥和,挂满灯笼的街道,悄无声息的来到了相府外。
毛骧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
“嘭嘭嘭……”
他站于府门前,以刀轻敲地面,敲了三声。
‘吱’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开门的是胡惟庸府中的一名仆人,但他的真实身份却是监视相府的锦衣卫。
方才敲三下,便是开门暗号。
府门打开。
锦衣卫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冲入府中。
堂堂大明相府。
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便彻底沦陷了。
不过。
毛骧在书房寻到了胡惟庸。
进来时,他发现胡惟庸坐在太师椅上。
后者神色坦然,对于眼前一幕并未感到意外。
但他的眼神中,却依旧可以看到对权势的不舍。
“来了?”
胡惟庸望向毛骧,举起酒杯,将杯中酒饮尽。
他开松手指,酒杯落地。
‘啪’的一声,碎片四溅。
“本相,等你好久了。”
胡惟庸绝非贪生之辈。
“请吧。”
毛骧手掌握住刀柄,面色冷峻,如同一只没有感情的凶兽。
“上位……”
胡惟庸抬头,问道:“就没有什么要对本相说的吗?”
“你太高看自己了。”
毛骧声音平淡,却又充满了肃杀之气。
“上位说的?”
胡惟庸问。
“我说的。”
毛骧开口,道:“你,还不配让陛下开口,陛下给你最后的仁慈便是……让你过完这个年。”
“哈哈哈……”
胡惟庸笑了。
他笑的很凄凉。
对于他来说,死并不可怕。
哪怕是锦衣卫的酷刑以及凌迟,他都不在乎。
他曾以为,朱元璋是自己的伯乐。
是最懂自己的那个人。
他曾幻想着,自己是管仲,朱元璋是齐桓公。
但如今看来……
臆想终归只是臆想。
他的所有想法,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深吸了一口气。
胡惟庸缓缓起身,从容迈步,走向屋外。
与此同时。
不少跟胡惟庸有关系的官员也被逮捕,胡惟庸的亲朋更是无一漏网。
此次行动,锦衣卫是秘密进行的。
哪怕朱标和蓝慎行,也不知道朱元璋会在今夜行动。
应天府被抓捕的所有官员,除胡惟庸之外,皆被关进了昭狱。
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等不少官员再加上胡惟庸的九族,足足将近数万人!
这群人,将整个应天府的牢狱,都给占满了!
胡惟庸再次看了一眼相府。
脑中闪过昔日与朱元璋的种种过往,他又笑了。
比起先前凄凉的笑,这次他笑的很从容。
毛骧站在那里,并未催促。
半炷香后。
胡惟庸从容的笑容消失,凄凉再次浮现在他的眼神中。
毛骧依旧冷眼相视。
“由我为始,宰相制终,我胡惟庸,此生也算值了!”
胡惟庸大笑。
笑着笑着,几滴眼泪自他眼角滑落。
凄凉的笑声,很快被鞭炮的喜庆声淹没。
看山是山。
看山不是山。
看山还是山。
短短半炷香的时间,他仿佛看透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