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神山的祭典（十四）

暴雨暂歇，无头巨人的身影前一刻还矗立在老牛家门前，下一刻便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了，就连脚印都没有留下一个。只有已经泥泞到看不出原先干净平整样子的道路、以及被郑斜撞散的干草堆印证着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而此时此刻，站在老牛家门前的人们，对于老牛父子和郑斜来说却也并不比那无头巨人更好打发。

村民们正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的脸上带着被隐藏的很好的些微恐惧与完全不加掩饰的大量愤怒，冲着老牛屋子里高声呼喊。

“牛二！你给我出来！把那个陌生人交出来！”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站在最前面，声音洪亮得几乎震得屋檐上的水珠簌簌落下。他是村里的铁匠，平日里嗓门就大，此刻更是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老牛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看了看郑斜，又看了看门外的人群，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牛蛋则挺了挺胸，一步站在郑斜身前，蛮横的看向那络腮胡：“你们要干什么？！”

“牛蛋，你给老子退后，现在老子在跟你爹说话！”络腮胡比牛蛋更横，“你们违反村子的规矩，还问我们要干什么？交出外乡人，赶出村子！”

“我们违反了哪条规矩？”牛蛋分毫不让。“司祝大人从来没有正式设下不让外人进村的规矩，山神大人也没有这方面的指示，这只是一个没啥用的习俗而已，而且恩公住在我们家是司祝大人允许了的！”

络腮胡不跟牛蛋搭话，跟一个小辈较真，他感觉自己跌份：

“牛二，你别装聋作哑！我们都看见了，山神的使者追着这个外乡人到了你家门口！你要是再不把他交出来，山神大人发了怒，我们全村人都说不定跟着遭殃！”

“各位乡亲，”老牛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位恩公不久前才救了我家牛蛋的命，他不是什么坏人，山神的使者追他，或许……或许只是个误会。”

“误会？”铁匠冷笑一声，“牛二，你说这句话自己相信吗？我们都知道，只要不违反村子的规矩，山神就不会降怒于我们，山神的使者怎么又可能无缘无故的追着一个人满村子跑！他一定是触怒了山神，才会引来使者的追杀！”

“对！把他交出来！”人群中有人附和道，“触怒了山神，必须受到惩罚！”

老牛一个憨厚的种地人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被人们怼的嘴笨舌拙，六神无主，只能带着求救的表情看向郑斜，希望他可以给自己拿个主意。

然而出乎老牛想象的是，郑斜站在他身边，看着这一切，神情却并未有多慌张。

“这暴雨好不容易停下来了，怎么各位的表情都还这么严肃呢。来，一起笑一个。”

郑斜抬起挂在胸前的相机，咔嚓一声。

“邪术！”

“是对付山神使者的邪术！”

闪光灯下，村民们顿时吱哇乱叫起来，捂着自己的脸到处躲闪。

他们躲在屋子里时，清楚的看到郑斜用这一招将无头巨人都硬控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巨大的身形都里倒歪斜了刹那。

连山神使者都挡不住的邪术，那得是什么撼天动地的妖法！

村民们直接惊慌失措，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压根啥事没有。

因为郑斜这次根本没有发动物品特效，真的就只是单纯的拍了张照片而已。

一张照片从相机中退了出来，郑斜看了一眼，笑了笑，随手递给了老牛，然后向外面那些刚刚还义正辞严、现在已经乱作一团的人群摊了摊手。

其意味不言自明。

老牛当然也知道郑斜只是拍了张照片——他家墙上还挂着一张当初郑斜为了留宿承诺给他和他儿子拍的合照呢。

此时看着外面朝夕相处的村民，以及留下了他们那一瞬间丑态的照片，老牛心里一时间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没事，我们没事，是山神大人保佑了我们！这小子会妖法，一定是妖魔邪祟，大家一起上，有山神大人保佑，他也不见得能打过我们所有人！”

混乱之中终于有人喊了一句。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都住手。”

村民们闻声纷纷垂下手，回头望去，只见司祝正缓步走来。

他的出现让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就连铁匠也恭敬地退到一旁。

“司祝大人……”老牛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司祝大人您给评评理，恩公怎么会是什么坏人和妖魔呢，他还用驱邪之法救了我家牛蛋的命呢！”

“你家牛蛋比牛还壮，突然就中了邪，你敢说不是这个外乡人施展邪术搞的鬼……”有个青年低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牛蛋横眉竖眼，握紧拳头举手便要打去。

青年知道牛蛋这人蛮不讲理，而且脑子缺根筋，他是真敢打人，赶紧缩了缩脖子退到司祝身后。

“牛蛋，你也住手。”

司祝轻声喝止了牛蛋的动作，随后走到众人中间，目光扫过郑斜，随后转向村民们，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山神的使者已经离去，暴雨也已停歇，你们在这里聚众闹事，想要触怒山神大人吗？”

村民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反驳。铁匠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道：“司祝大人，这个外乡人引得山神的使者降下怒火，我们只是担心他惹怒了山神，会给村子带来灾祸……”

“灾祸？”司祝微微挑眉，“你们可曾亲眼看见他做了什么触怒山神的事？”

铁匠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这……这倒没有，可是山神的使者追着他……”

“山神的使者行事，自有其道理。”司祝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若是妄自揣测山神的旨意，才真正会触怒山神。”

村民们被司祝的话震慑住了，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出声。铁匠也讪讪地退到了一旁，不再多言。

随后司祝转身看向郑斜：“不过村民的意愿我也不能无视。本来我觉得先生与牛二熟悉些，所以安排先生住在这里，却没想到发生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既然如此，先生不如便住到我那里吧，我也好方便与先生探讨如何救治小雨的事情。”

郑斜点了点头，语气平静：“那就依司祝大人所言。”

他知道，司祝这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同时也是为了保护老牛一家。

村民们表面上被司祝震慑服气，但实际上心里一定对自己非常敌视，而如果自己继续住在老牛家，那么连带着老牛一家在内也肯定会被村民们排挤。

在神山村这样封闭的人际环境中，被乡亲排挤，对老牛一家来说也可以说是灾难了。

而另一方面，让郑斜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仅能缓解老牛一家和村民们的关系，还能像司祝所说的更方便救治小巫女，同时还可以作为监视之用。

毕竟司祝对于郑斜也并非完全信任。他不仅是一个外乡人，在祭典召开前夜来到村子，还古怪的诱发了“山神使者”的追杀，如果司祝对郑斜完全没有任何猜疑才是奇怪。

所以司祝出面，用干脆利落的方式终结了这场争端，而且一石三鸟，手腕不可谓不高明。

司祝微微颔首，随后对村民们说道：“都散了吧，祭典在即，莫要再生事端。”

村民们不敢违抗，纷纷散去。老牛和牛蛋也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郑斜一眼，随后转身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