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布靴碾碎枯枝,张日月背着昏迷的杨晴雨闯进破庙。
上官秋捂着胸口刀伤,踉跄撞在积灰的供桌上,香炉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咳...咳...“上官秋扒着桌边呕出黑血,“老夫体内伤势快要压制不住,那紫烟郎君的蛇毒...“
“不想死就闭嘴!“张日月扯下幔帐撕成长条。
布料霉斑间渗着暗红,不知是哪年逃难者留下的血迹。
他将杨晴雨平放在草垛上,她肩头三个血洞正渗出青紫脓液。
张日月指尖刚触及杨晴雨衣带,上官秋暴喝一声,火云炼铁手携着热浪直劈他后颈。
他旋身以拳硬接,两股气劲相撞震得供桌四分五裂,香炉滚落草垛溅起火星。
“你当毒蛇帮的追兵会等你们磨蹭?“张日月左袖扫开飞溅的木刺,右掌虚按杨晴雨膻中穴,“这毒再拖半个时辰就会攻心!“
上官秋双目赤红似要滴血,火毒纹路已蔓至耳后:“住手!晴雨师侄的清白之身岂能容你玷污,你当老夫是死人么!“
“清白?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简直可笑!“张日月翻腕挣脱,与上官秋对了一掌,“我看你脑子都被火毒烧傻了,不然何至于被归心海背后捅刀子!“
上官秋的火云掌印烙向张日月面门,却在触及杨晴雨衣襟时生生顿住——张日月竟以伤者为盾,趁机扣住他腕脉。
供桌突然炸裂,上官秋的火云掌轰在梁柱:“竖子安敢!“
烟尘中他须发皆张,“炼铁门的事轮不到...“
“你若是还如此固执,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等你伤势发作,我就在你眼前将她奸杀!“张日月挑起杨晴雨的下巴。
“你敢!!!”
上官秋怒发冲冠,整张脸红如关公面。
他凌空抓向张日月咽喉,却在半途身形一顿,神情扭曲起来,右臂经脉暴起乌紫。
原来是紫烟郎君打入上官秋体内的毒针,此时随着他怒火攻心侵向心脉。
正是这瞬息凝滞,张日月擒住他手腕反拧。
两人气劲激荡间,上官秋口中喷出黑血。张日月趁机点中他曲池穴,将人一脚踢飞到角落,转身粗暴地扯开杨晴雨衣襟。
三枚蛇形镖深嵌骨缝,周围皮肉已溃烂见骨。
“迂腐至极!“张日月指间寒芒乍现,三寸银刀已剜去杨晴雨锁骨腐肉,“她琵琶骨都快烂穿了,你还在意什么男女大防?“
参杂着剧毒的腥臭黑血,喷溅在褪色的菩萨脸上。
“嗯!”昏迷中的杨晴雨眉目紧皱,细密汗珠布满秀娥。
上官秋双目赤红,火毒攻心之下,他硬生生站起身来:“混账...“
话未说完突然踉跄跪地,怀中掉出半块焦黑的玄铁板,板子表面早已被血迹浸透。
张日月闻声抬头望来,他瞧见地上的那块玄铁板时,不由自主的眼眸微阖。
他瞥了眼神情扭曲,有些癫狂的上官秋,低下头开始仔细处理杨晴雨伤口处的烂肉。
“老东西,火毒入脑都不自知,我劝你一句,若还想活命就安安分分的运功疗伤。“平静的声音在庙中响起。
.........
暮色渐起,残月攀上破窗时,火堆已舔尽最后半截椽木。
张日月将小刀插在灰烬里翻搅,几点火星飘落在身后的佛像上。
火光舔舐着残破的泥塑,将斑驳金身割裂成无数鬼影。
阴影下,佛陀低垂的眼睑,半张剥落的面皮竟勾勒成副青面獠牙。
蛛网如垂帘在梁间晃动,每次火星爆裂,墙上便显出模糊的巨大轮廓。
张日月踢动薪柴,跃动的光影让佛像嘴角裂痕突然扭曲上扬。那抹本该悲悯众生的微笑,此刻倒像是城隍庙壁画里的剥皮夜叉。
供桌残骸在火光中仿佛森然利爪,正缓缓爬向昏迷的杨晴雨。
杨晴雨苍白的唇上,映得那抹死气愈发明艳。
上官秋盘坐在倾倒的韦陀像前,头顶蒸腾着白色雾气。
张日月突然甩出匕首,刀尖擦着他耳廓钉入背后佛像。
墙壁上一条色彩鲜艳的毒蛇痛苦的扭曲着,想要从匕首下逃脱。
夜风卷着枯叶灌进破庙,将火堆吹成流萤乱舞。
张日月就着明灭光影打量二人。
上官秋袒露的胸膛布满紫斑,每处要穴都在不规律的跳动;杨晴雨裹着他的鸦青外袍,锁骨包扎处渗出星点墨梅。
“咳咳...“
杨晴雨忽然在梦中呛出血沫,腕间银镯发出蜂鸣。
张日月移至她身侧,还未查看情况,背后突然袭来炽热掌风。他反手接住上官秋全力一击,两股气劲将地上香灰卷成旋涡。
“收手!你想让她筋脉尽断?“张日月咬牙抵住手上掌力,发现对方双眼中的血色,正随着瞳孔里跳跃的火光逐渐黯淡。
上官秋踉跄跌坐时,口中喷洒出浓黑毒血,“咳咳咳....莫要碰她,不然休怪老夫....”
张日月没有在意上官秋的伤势,反而看向昏迷的杨晴雨,“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你...或者说,让你们这么在意她?”
上官秋没有回答。
他只是拖着残躯回到了原位,再次闭目疗伤。
张日月收回目光,看向草堆上神色痛苦,秀娥之上汗珠密布的杨晴雨。
火光在她睫羽间跳跃,将苍白的脸庞镀上金箔般的脆弱光泽。
细汗顺着颈侧月牙疤滑入衣领,在锁骨包扎处晕开淡淡血晕。散乱青丝间隐约可见耳后朱砂痣。
二人初次相遇是在城外落土坡,那时的杨晴雨身上似乎就已经藏了秘密,他本想远离这些江湖事,可最后却越来越近。
张日月没有再刺激上官秋,而是退回到了火堆旁坐下。
篝火将匕首映成橘红色,他用布巾缓缓擦拭着刃口。
布纹间残留的血迹渗进棉线,在火光下勾出蛛网似的青痕。
就像自杨府那夜开始,所有看似偶然的遭遇,正在他眼前织就一张大网。
他凝视着火堆中跃动的火焰。
“太巧了。“匕首突然插进地缝,惊起两只啃噬腐木的蜈蚣。
张日月扫过昏迷的杨晴雨,又看向墙角运功疗伤的上官秋。
绥阳湖中的东西、官银劫案、藏有秘密的杨晴雨、黑莲教、没动静的衙门....
还有追杀上官秋等人的毒蛇帮....
以及同炼铁门大长老一起出现的玄铁板....
这些碎片在月光下渐渐拼出模糊轮廓,好似一块拼图般。
上官秋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思绪也一下子断了。
夜枭啼叫撕破寂静,张日月抬头望向外面,不知何时外界细雨沥沥。
“一定缺了什么....“
所有事发生的看似正常,但上官秋三番两次的阻拦,让杨晴雨这个本身就藏有秘密的女人,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
随之而来的,就是与她相关的一切事情,都开始变得不对劲。
惊涛劲震熄将熄的篝火。
黑暗瞬间吞没破庙,却让他脑中线索愈发清晰。
这其中一定是缺失了什么关键东西,才会让他看不清局势。
残灯在风雨中明灭,杨晴雨睁开眼时,正见张日月的剪影镶在破窗框里。
雨水顺着他的马尾辫滴落青砖,在脚边汇成蜿蜒溪流。
她玉指抠进草垛想要起身,却带翻了半盏冷透的药汤。
雷光劈开雨幕时,火星在冷灶里发出最后一声爆响。
“醒了就躺着。“男人声音比屋外夜雨更冷,指尖却将蓑衣往她方向推了半寸。
她望着蓑衣边缘晕开的水渍,忽然发现这杀神坐的位置恰好挡住所有灌风缺口。
喉间腥甜翻涌,却压不住嘴角微不可察的弧度。
原来冷铁也会替人遮风挡雨。
雨丝斜切庙檐,她扶着渗血的锁骨挪到槛窗下,潮湿裙裾拖出蜿蜒血痕。
张日月始终没有回头,却在她挨着门槛坐下时,将火堆余烬拨向风口。
“雨气裹着山桃残香呢。“她虚虚倚着门框,任夜风掀起包扎伤口的布条。
发梢扫过张日月执刀的手背,他收刀的幅度恰好避开她垂落的青丝。
水帘在破窗框成流动的画屏,映得她脖颈月牙疤泛起珍珠光泽。
杨晴雨踉跄跌坐在他身侧石阶,发间檀香混着血腥撞进鼻腔。
残灯将两人影子投在湿墙上,她青白指尖悬在他影子的心口处,随着雨幕起伏微微发颤。
“多谢。“二字裹着雨丝坠地,轻得像蛇信舔过枯叶。
张日月捏碎掌中松针,碧色汁液染透指缝:“谢我撕你衣裳?“
“谢你没把我丢给毒蛇帮。“她突然侧首,倚靠在他肩膀上。
檐角铜铃骤响,惊起的水珠扑灭最后星火,却让那抹转瞬即逝的笑痕在黑暗中愈发清晰。
雨打残碑的声响忽然变得震耳欲聋。
“谢谢你。“她指尖拂过他手背,触感比飘入庙中的雨沫更轻。
残灯恰在此时爆开灯花,将两人影子投在斑驳壁画上,纠缠成双剑交错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