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汉羌一家

班超望着远处的群山，轻声道：“等你学会用汉字写自己的名字，我就告诉你。”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刮过陇山以东的官道。班超紧了紧身上的皮裘，回头望向身后绵延的车队。

三十多名羌族质子分乘五辆牛车，由百余名北军骑兵护卫着一路向东，牛车驶过，在雪地上碾出深深的车辙。

班超却是再次陷入了沉思，这时东吾问道，“你在想什么？”

“汉羌本为一家，不应该互相杀戮！”班超随口回答了一句。

东吾面露诧异之色，“你们汉人不是一直视我羌人为蛮夷吗？”

班超看向他道：“汝可知，诸夷入夏则为夏，诸夏入夷则为夷……”

“什么意思？”东吾再次询问。

班超正要回答这时耿恭却是驱马靠近。

“再有半日就到武功县了，今夜可以在那里休整，这鬼天气，比朔方还冷。”

黄昏时分，车队驶入武功县城。安置好质子们后，班超独自在驿馆院中擦拭佩刀。

忽然察觉身后有动静，他头也不回地说：“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东吾从廊柱后走出，手里攥着玉佩。“这个...…还给你。”他的汉话生硬却清晰，“我是滇吾的儿子，是羌人的勇士，不需要怜悯。”

班超接过玉佩，发现上面多了根皮绳。“你把它改成了项链？”

见少年点头，他忽然笑了，“这不是怜悯，是约定。”

说着将玉佩重新挂回东吾颈间，“等你赢我时，要亲手摘下来还我。”

东吾摸着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白日你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班超看向他，给他解释了一番，但东吾还是面带疑惑之色。

班超看向满脸疑惑的东吾只说了句：“等你看到长安，或许会明白。”

七日后，当晨曦照亮渭水两岸时，长安城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东吾趴在车辕上，瞪大眼睛望着那座比雪山还要巍峨的城池。十二道城门如同巨兽的利齿，旌旗在城楼猎猎作响。

“这就是...…长安？”东吾的呼吸变得急促。

班超勒马停在少年身旁。“此城乃我大汉高祖皇帝所建，孝武皇帝所兴！”

他指着远处，“北面是未央宫，南面有社稷坛，曾经的长安乃是世界的中心，西市胡商云集，东市珍宝如山。”

入城时，东吾的牛车经过霸城门。守军查验文书之际，少年仰头望着十丈高的城墙，突然用羌语惊呼出声。

班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城墙砖石上密密麻麻刻着文字。

“那是《石经》”班超解释道，“汉家典籍都刻在上面，供天下人诵读。”

车队在鸿胪寺安置妥当后，班超特意带质子们游览西市。

东吾走在熙攘的街道上，时而为喷火的杂耍艺人惊呼，时而驻足观看丝绸铺里丈量锦缎的商人。

当看到有羌族商贩用流利汉话讨价还价时，他惊讶地拽了拽班超的衣袖。

“他们也是羌人？”

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在他的心中一直以为汉人只会把羌人当做奴隶，当然被羌人抓住的汉人也是同样的命运。

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汉人与羌人也能和平共处。他对班超所言的汉羌本为一家是嗤之以鼻的。

但现在的场景却一下子打破了他的固有观念。

“在长安，商贾不分胡汉。”班超指着更远处，“你看那边。”

几个深目高鼻的西域人正在酒肆里与汉人士子对饮，案几上摊开的竹简写满异国文字。

东吾看得入神，连有人撞到他都没察觉。班超扶住踉跄的少年，发现他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个皮囊。

“买的？“

东吾摇头，解开皮囊倒出几枚木牍。“捡的。”他指着上面工整的墨迹，“这是什么？”

班超接过一看，这是我大汉孩童习字的《急就篇》。“你想学？”

少年重重点头，眼睛亮得惊人。

次日清晨，班超带着东吾登上龙首原。

昔日的上林苑如今只剩断壁残垣，荒草间偶尔露出斑驳的石兽。寒风吹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这里曾经有离宫别馆三百里！”

班超踢开积雪，露出半截雕刻精美的柱础，“孝武皇帝在此接见西域使节，宴会上百兽共舞，葡萄酒流成河。”

东吾蹲下身，抚摸柱础上的蟠龙纹。“现在为什么荒废了？”

班超没有立即回答。他望着远处未央宫的金顶，想起王莽篡汉时的烽火。

“再坚固的城墙也会倒塌，唯有文字能穿越时空千年不朽。”

他转向东吾，“你父亲可曾教你习字？”

少年摇头，眼神突然黯淡。“阿爸说...…强者不需要文字。”

“那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东吾踢了踢脚下的雪，忽然指着远处几个嬉戏的孩童。

他们正用树枝在雪地上写字，笑声随风飘来。“我想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路过明光宫遗址时，班超向东吾讲述起张骞凿空西域的故事。

东吾突然问：“你会去西域吗？”

班超一怔，随即笑道：“应该会去吧。”

“我也想去看看！”说这句话的时候东吾的眼睛显得特别明亮，“你可以带我去吗？”

班超看向他，面上露出笑容，“若是有那么一天，只要你想去，可以！”

当夜在驿馆，东吾抱着那几枚木牍来找班超。

少年跪坐在案前，笨拙地模仿着上面的笔画。

班超看他写了半天“人“字还是歪歪扭扭，便握住他的手示范。

“先一撇，再一捺。对，手腕不要太僵……顶天立地就是人！”

烛光下，一大一小的影子投在墙上。东吾忽然抬头：“班...…先生。”

他生涩地换了个称呼，“羌字怎么写？”

班超蘸墨在简上画了个符号，又在一旁写下“羌”字。

“在汉文里，这是'羌'，上面是'羊'，下面是'儿'。“

“为什么是羊和儿？”

“因为你们的祖先乃是牧羊为生。“班超又写下“美“字，“这也是'羊'和'大'组成的。汉人认为，羊大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