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饿鬼

“陈阿福?”

扒开最里层时,褚青石揪出个面庞涨成猪肝色的少年。

仔细一瞧,这不是跟自己有一架之缘的陈阿福吗!

这人是个机灵的,一早就挤进了最里边,但……虽然躲过鞭刑,却在人堆里被闷得喉头发出窒息的嗬嗬声。

褚青石盯着他发紫的唇色,犹豫片刻,在做人工呼吸和扇巴掌间,选择了猛扇巴掌。

抡圆膀子左右开弓——

啪啪啪!!

掌风凌厉如快板,直扇得陈阿福面皮泛红。

几经周折后,陈阿福才眼睫颤动,迷蒙睁眼见着褚青石扬起的巴掌。

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嘶哈……”

下意识碰了一下,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醒了?醒了就好,赶紧出去帮忙买药。”

见人醒了,褚青石收起巴掌,用力压下心底的愧疚,不去看他肿成猪头的脸皮。

“去买药吧,剩的钱就当给你的差费。”

说着,往陈阿福怀里塞了一张银票。

“啊?”

陈阿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褚青石拎鸡崽似的甩上板车,再低头一看,掌心忽地多了张亮津津的银票。

鎏金云雷纹边框里,“大清户部统颁”和楷书写的“凭票即付京足纹银叁拾两整”鲜亮得扎眼。

“别发愣,去买金疮药!仁济堂的!”褚青石见其不动,声调忍不住提高,指着气若游丝的乞儿道:“再磨蹭晚上就选你给那小子收尸吧!”

陈阿福指尖摩挲着银票凸印的纹路,听得周遭乞儿的窸窣:

“啧……怎么选了他啊?这憨货要撞大运咯……”

“攀上三当家的高枝儿,以后有他好日子过了。”

从刚才到现在,几乎所有乞儿都认定了陈阿福搭了褚青石的线,以前“前途无量”。

连陈阿福都同样这样认为,猛抬头咧出一口黄牙:

“石头哥瞧好喽!就包在俺身上!”

“……”

三十两银票是从林化应那讹来最小的面额。

而陈阿福算是在草台班子里除湛小欢外,唯一能叫出名的乞儿。

褚青石没有去特意解释什么。

只是不想看一个无辜的乞儿死在自己面前而已。

他没学过医,不敢对那个倒霉的乞儿做什么,叫人去买药已经算是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只有各安天命了……

一瞬间,褚青石感觉自己很累,对这个时代感觉由衷的厌恶。

对了,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

是湛小欢!

自己怎么把湛小欢给忘了,褚青石陡然一惊,环顾一圈。

大部分乞儿都因为钟庆的肆意撒气而浑身是伤,那他对恨之入骨的湛小欢又怎会放过!

褚青石冲出马厩,果不其然在偏房听见细微的铁链拖地声。

——砰!

褚青石撞开偏房木门,赫然发现了湛小欢的身影,而此时她双手受捆,被吊在正中的房梁上。

悬吊的位置极其有讲究,脚下是一张八仙桌,可八仙桌距离足底可有三寸,她必须绷直脚背才能借得半分力道。

“!”

没等细思,偏房内两道目光同时投向褚青石。

一道来自湛小欢,在看见褚青石的瞬间再支撑不住,晕了过去,而另一道……

铁链“哗啦”声中,一道黑影疾扑而来!

褚青石旋身错步,还是被撞倒在地,后脊霎时沁出一层冷汗:平时偏房除自己外,唯一的活物就只有褚璇玑!

眼看褚璇玑就要再次扑来,褚青石快速退至门槛。

而限制“饿鬼”的锁链,恰好卡死在丈八的长度上。

“阿妹?璇玑?”

褚青石唤了两声,只换来两句“咔哒,咔哒……”的古怪的碰撞声。

究其原因,是褚璇玑乱发间露出的半张脸狰狞如罗刹的五官,上下颚不停空咬,牙齿的撞击声一刻不停。

“这……”

褚青石眼神一凛,这才发现褚璇玑面上的铁面罩竟不翼而飞!

两排獠牙尖锐似钢钉,绝不是湛小欢嘴里那口人造的假货!

咬在人身上,保不齐要被连皮带肉撕下二两来!

褚青石被惊出一身冷汗,钟庆这是想生生磨死湛小欢啊!

那张八仙桌就不是用来垫脚歇息的,而是为了提供一个跳板!

要知道……褚璇玑可饿鬼,吃肉喝血的恶鬼!

与它同在一间屋子,而湛小欢为了不被咬掉脚趾,就得绷着脚尖不停在桌沿腾挪,躲避被直接扑杀!

“真是歹毒!”

褚青石紧握双拳。

褚璇玑是活尸当然不知饥倦,可湛小欢终究是血肉之躯,等再没力气绷直脚尖腾挪时,便是利齿啃噬脚趾的剧痛。

这般循环往复,恰似凌迟之刑,直到将人生生刮成白骨!

褚青石低着脑袋,深吸一口气:“记得我吗?小妹,我是褚青石,你以前常喊我傻石头……”

说着说着,褚青石愣住了。

强忍住身体本能,抬起头,直视起饿鬼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庞,心底并没有产生惧怕,反而有一种亲近之意。

大概是原身情感的遗留……

“能记起来吗?”褚青石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然而褚璇玑赤红的瞳仁中唯余空洞——那是最原始的兽性饥渴。

饿鬼虽由将死之人一口怨气所化,却终究再非人身

“也罢。”

自己不是原身,不会对一个鬼祟存有毫无底线的包容之心。

做好心理建设,褚青石收敛了怜悯,突然向前靠,猛的撞入饿鬼怀中,翻滚间右掌贴着地砖游移,攥住它脑后的铁链骤然发力。

“碰!”

铁链吱嘎作响,饿鬼青灰躯体被拽得砰然撞上桌脚。

任它凄嚎厉喊,褚青石也不为所动。

在确定不会再给自己造成隐患后,才仔细观察起饿鬼的形貌。

头发蓬头垢面像似杂草,原本的五官坍作骷髅,裹着薄薄的一层青灰鬼皮。獠牙自溃烂的唇肉间斜突,十指弯作乌黑钩爪,已成了完全的兽相。

跟记忆里明眸皓齿的女童没有半分似处。

褚青石目光寸寸下落。

一道暗红的血痕从饿鬼下颌咽喉处,裂至心窝,内里光芒忽明忽暗,犹如恶兽吐息。

这是怨气郁结不散的位置,同样是鬼物的生机命脉。

用指尖轻轻碰触,皮肉立时“滋“地腾起白烟。

听一起逃荒的老人说,饿鬼心口的玩意就活脱脱就是个熔炉,饿鬼越是精神,体温就越高,个头也跟吹气似的疯长。

要是反过来,胸口红光蔫了,那就是彻底歇了菜,跟冬眠没两样。

记忆里褚青石见过更恐怖的画面,漫山遍野的饿鬼到处跑,把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个不剩啃成了荒山,最后齐齐趴在山头休眠。

夜里望去黑灯瞎火,以为没人,但有经验的老人都知道,那鬼物一双双赤血的眼珠可贴着地皮,要是有活物经过……

啧,那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上万饿鬼齐哭,似婴儿夜啼,胸口唰唰亮起红光,霎时间将整座山头照成鬼火林,比千军万马的冲阵都要瘆人得多。

……

“我要杀了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