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确实只是个耳房，低矮狭窄，大概只有七八个平方，里面堆着些破筐烂绳头，一股子尘土和霉味。
冯氏很快抱来一小捆还算干爽的稻草，铺在靠墙的泥地上，刘大娘手脚麻利地帮着归置了一下，勉强腾出个能躺人的地方。
我和二呆几乎是被王金龙和刘大娘半抬半架着挪了进去，二呆一沾地，立刻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整个人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
“水，拿热水。”刘大娘催促着，冯氏拿着一个豁了边的粗陶碗，里面是刚烧开的、冒着白气的热水，被其小心翼翼地端着走了进来。
“荣三爷！”刘大娘又朝门外喊了一声。
那个穿青色长衫的落魄旗人纳兰荣，也就是荣三爷，他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瓶，里面晃荡着半瓶液体，散发着浓烈的劣质酒味。
他走进来，看到二呆的惨状，蜡黄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忍，默默地把酒瓶递给我。
“多谢！”我接过酒瓶，又接过冯氏手里的热水碗，对着众人深深一揖道：“今日之恩，周某记下了。”
“唉，都是苦命人，说啥恩不恩的。”王金龙摆摆手，声音沉闷，他接着说：“你们先歇着，有啥事再说。”他显然还有诸多疑虑，但眼下救人要紧。
说罢他和冯氏、刘大娘、老烟鬼都退了出去，只留下荣三爷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样子。
“三爷，您也歇着吧，有劳了。”我对他点点头。荣三爷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也转身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耳房里只剩下我和二呆，刺鼻的尘土味、霉味、劣质酒味混合着二呆伤口散发的淡淡血腥气，充斥着这狭小的空间。
我赶紧扶起二呆，让他靠在我身上，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胸前那被血和药粉糊成一团的纱布。
伤口暴露出来，焦黑翻卷的边缘，中心还在缓慢地渗着暗红的血水，触目惊心。我忍着心头的揪痛，先用热水沾湿了撕下的干净布条，一点点擦拭掉伤口周围凝固的血痂和污物。
二呆疼得浑身紧绷，可他也是个硬汉子，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嘶声，却硬是没喊出来。
“忍着点，高度酒可以当酒精，我给你擦擦边。”我用布条蘸了些烧刀子，烈酒碰到伤口的瞬间，二呆猛地一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我尼玛，这才叫烧心啊”。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都扭曲了。
我咬着牙，动作尽量快而稳，用烧刀子仔细清理了伤口周围可能存在的污物，又重新撒上云南白药粉。
白色的粉末接触焦黑的皮肉，又是一阵刺激性的疼痛，二呆的喘息粗重得像拉风箱，最后才用最后一点相对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二呆几乎虚脱，瘫在稻草堆里，脸色灰败，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我也累得够呛，靠在冰冷的墙上，大口喘着气。
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还有院子里隐约的、压低了的闲言碎语。
“哥……”二呆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他打破了沉默，说道：“这是真的吗？1927年？北平？”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低矮、糊着破报纸的屋顶，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无法理解的恐惧，他撇嘴说：“我们真被那鬼东西送回过去了？”
我看着他那张熟悉却又透着深深疲惫和迷茫的脸，心中同样翻江倒海，我弯腰从背囊里掏出那个从现代带来的、外壳有些磨损的军用指南针，黄铜的指针在小小的玻璃表盘下微微颤动着，最终稳稳地指向一个方向，这至少证明磁场是存在的，物理法则没有改变。
我又摸了摸身下冰冷的泥地，抓起一把带着霉味的稻草，感受着那粗糙真实的触感，窗外吹进来的寒风带着煤烟、骚臭和北平冬天特有的干冷气息，钻进鼻孔，无比真实。
“指南针能用，不像那种平行空间，物理法则是真的，气味也是真的。”我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难以说服的沉重，接着念叨：“也不像是幻境，黑水心么，或许真的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能撕裂时间的壁障，甚至林南星也不能完全了解这黑水至宝的能力。”
“那咱们怎么办？”二呆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他叹气道：“我这伤一时半会儿动不了，林老鬼他会不会追到这里来？”
“别想那么多！”我语气斩钉截铁，接着说：“不管这里是不是真实的过去，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伤，先把命保住养好伤，我们才有机会弄清楚这一切，才有机会找到回去的路，或者……”我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或者找到林南星留在这个时代的痕迹，半个黑水心既然能把咱们送回来，就一定有原因。”
“回去？”二呆苦笑了一下，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他苦笑道：“怎么回去？那扇门都没了，六鼻镜也没带，再说就算能回去，外面那笃山天坑里，蓝姐、姥姥他们还在等着呢，还有西楼咱们不能把他们撂那儿啊。”他眼中充满了焦虑。
我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摇头道：“我知道，不知道这种回到过去时间流速会不会和之前一样有差异，不过咱的人你不必担心，云燕会联系当地五院的干事协作的，你现在这模样，走都走不了几步，怎么去找回去的法子？只能先稳住养伤，等机会吧。”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二呆说：“行吧，这虽然有点怪，但暂时安全，王金龙刘大娘这些人看着都是实在的下苦人，这里好歹能安身，哥我累了，睡会啊，你盯着吧。”
我目光扫过这破败的耳房，最后落在二呆胸口的纱布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听着二呆，给我撑住喽，你睡你的，先把这口气给我缓过来，只要伤好了，管他1927还是2027，管他黑水心还是林南星，哥保证给你带回去，回到咱的1990，雅丽还跟家等着你了。”
这话说完二呆一阵沉默，他一直没有提起新婚妻子，我兄弟我了解，他平时大大咧咧，其实不说出口的才是最挂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