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离集站烧鸡的荤香我已经不感冒,这几天吃的有点伤,列车开动,盯着车窗外掠过的芦苇荡发呆,看了看手中的双龙首玉璜,项王的诉求,林南星的下一步行动,以及我手腕上的纹身,这些事都涌上了心头,之前说没有闲事,不过是咱一厢情愿,细细琢磨还是有很多没解决的问题,不过想来要是真没事干光旅游我也觉着无聊。
709次绿皮车吭哧着爬过淮河大桥,列车员穿着蓝制服,肩头蹭着油灰,拿着票夹子挨个敲打硬座靠背查票。
邻座穿劳动布工装的汉子慌忙掏手绢包,带出半截红绸裹的平安符,黄符纸角露出碧霞元君的朱砂印。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笑着把符咒塞回内兜,对我这是上个月爬泰山求的,给家人祈福。
我笑了笑,咱当然知道这符箓就是个平安符,没什么特殊,车轮碾过道岔的顿挫中,车厢连接处飘来楚剧唱腔。两个扎羊肚巾的汉子蹲在吸烟处,锡纸饭盒里堆着沾辣椒末的白切肉,边聊边吃,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这时候一位穿灰呢中山装的中年人突然挤过来,袖口露出的上海表蒙着层煤灰他笑嘻嘻的说:“同志借个火?”我点头应允,掏出打火机递过去,他点燃大前门时,左手尾指不自然地蜷曲着,那是湘西赶尸匠捻控尸铃的手势。
我眯着眼问:“走夜路的并肩子?”
那中年人笑道:“周顾问,我是泰安五院的,特意来接您,跟您定的一趟车,宋干事通知的,这是我的介绍信”。他说着就要套出证件,我摆手道:“嗨,别拿了,不用查,要是探子特务这信息也能知道,我问你个事儿,怎么提前接我也不打个招呼?。”
那中年人说道:“宋干事说您难得清闲,我提前说了不是给您捣乱么?我叫徐五岭,您叫我徐五就成,祖上确实是湘西三镇的人,会归乡的把式”。
我说道:“那咱这名字差不多,别叫混了,我就喊你徐哥吧,您不在湖南上班怎么奔泰安了?”
徐五说:“嗨,这不是加急调任么,一个礼拜前刚调关系,我光棍一个,也无所谓,说是这次有任务有赶尸的同门参与,我这不应组织要求来了么。”
我点头道:“行吧,正好我自己也寂寞,搭个伴也好,泰安出什么事儿了?”
徐五摇头道:“事儿还不小,有人命,咱在这不能瞎说,到站我领您去,相信跟您说。”
他说着话跟我旁边的汉子换了坐,我有点不忍,给了那人几张钱钞,还嘱咐了一句说这种平安符别乱请,很多都是小商贩售卖的,就为了盈利,多行善事莫问前程。
徐州站转车时起了风,月台水泥柱上振兴经济的标语被煤尘染得发灰,挑扁担的农妇筐里滚出青皮石榴,裂开的果实露出玛瑙籽,到了这该换车了,踩着石榴汁挤上开往兖州的慢车,这地界有点乱,电线杆子上贴满癣疾般的小广告,专治老寒腿的虎骨膏、包生男丁的转胎丸、还有用红漆刷的各种老母显圣处的箭头符号。
“让让!让让,厕所堵了,谁把袜子扔里了?大粪掉不出去一会就冒尖!”穿铁路制服的小伙用铁钩捅开厕所门,骚臭味混着煤烟在过道弥漫,慢车么,就是比较乱,对面座位的几个学生还合唱着歌,沙哑的调子裹着车轮哐当声,震得茶几上搪瓷缸嗡嗡作响。
车过兖州时暮色已至,窗外闪过磷火般的炼焦炉,红光映亮沟渠里漂浮的一大堆塑料袋,徐五说:“领导,你看那些塑料,当地人称白莲教,随波逐流的薄膜活像溺毙的水鬼吧?唉,现在已经下文件了,要注意污染清淤,要不然鱼都能憋死”。
我点头道:“可不么,安徽那边也不容乐观,好在地方上已经重视了。”
俩人说着话卖煮玉米的大嫂挎着竹篮挤过车厢,铝锅缝隙漏出的蒸汽里,玉米须纠缠的像线头,老徐要给我买俩,我闻着车厢里这味道,实在是吃不下去,摆手作罢。
泰安站出站口的霓虹灯管坏了两截,穿军大衣的联防队员攥着橡胶棍跺脚,呵出的白气预示着十月底的天气,冬天已经快要到来。
接站的是一个穿皮夹克的胖子,他从三蹦子驾驶座探出头:“徐工,这位就是周顾问吧,王处让我接您去东平,上车吧。”
额,三蹦子就是带发动机的三轮车,这上面还焊了个铁棚子,他说话时喉结滚动带起颈间红痕,像被无形丝线勒出的印子。
我说道:“咱这没汽车么?”
徐五说:“我也是刚调来,不不怎么熟悉,这位是五院泰安分部老李,外号吊死鬼,您别看名字不吉利,可是有真本事的,那脖子的伤是83年跟劫匪搏斗时候弄的伤,他可是省摔跤队退役的。”
我拱手道:“撂跤也是手艺人,失敬。”
上了三轮,在柴油机突突声中驶过岱庙红墙,颠簸的有点厉害,三轮后视镜里,暮色中的泰山如同青黑色镇纸压在天地间,自下思五岳之首的东岳果然名不虚传,伟岸肃穆,担得起历代帝王封禅之地。
李胖子开着三轮说道:“周顾问,您别嫌咱这名字晦气啊,跟咱这小城比只能算一般,全国也没有奈何路吧,咱这就有,奈何桥、奈何东路、奈何西路,蒿里山,还有那和黄泉谐音的黄前水库,哪个都比我这外号名头大。”
我点头道:“我知道,东岳本来就是掌管地狱的,其实都知道酆都被称为鬼城,泰安就更厉害了,被称为鬼都,很多人认为酆都是佛教传入后设立的,其实不是,酆都本来就是道教的重镇,酆都大帝和泰山府君共同作为东岳大帝的下属,如果按照公司的角度来看的话,泰山属于主公司,酆都属于分公司。”
李胖子说道:“您看,还要说您是领导呢,什么都了解,欢迎您到我们鲁西南来啊,咱们一会到车站换小巴,咱仨一块去东平县,午夜前就能到。”
我说道:“从这到东平多远?”
李胖子说:“不到二百里吧,八十公里左右,咱们坐车也就俩多小时,那县城南面就是大清河,到地方先休息,转天咱开会再说,还有别的部门同志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