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赵怜儿

翌日,当赵易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他摇了摇还有些眩晕的脑袋,苦笑道:“上辈子都没喝过这般多酒,原来宿醉是这种感觉。”

摇了摇桌上立着的酒壶,少年人又笑了:“但喝酒,感觉还不错。”

只要莫要贪杯误事就好。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昨日师父好像传了自己一门剑法来着?

忍不住拿起桌上的破铁条,握着粗糙的剑柄,试图重现老风那潇洒卓绝的剑术。

但呆立了良久,却是持剑四顾,心茫然。

脑中似有些模糊的动作与剑招,但却又难以真正使出。

鬼使神差地,他拔开木塞,饮了口壶中烈酒。

微醺之下,竟有点点明悟掠上心头,随手一挥,那酒壶木塞竟被剑尖扫中,明明锈迹斑斑的破剑,竟将之瞬间分为两半。

“咦……”

赵易摸着脑袋:“这一剑,我是如何使出来的?”

似梦似醒,半醉半明,当真奇特。

赵易本想再来一口,找打刚才那种感觉,却突然停手,笑着转过头去。

便见那窗台处,一个穿着红色襦裙的羊角辫小丫头,正皱着鼻子把脑袋托在窗台之上。

他猛地拍头,昨天夜里,忘记给小丫头讲故事了。

“笨哥哥,也成酒鬼了。”容容瘪着嘴,嗅了嗅空气中的酒味。

这个也字,指的自然是这阁中真正的那位老酒鬼。

赵易哈哈一笑,连连许诺今后绝不贪杯,又应下了十根冰糖葫芦,才把这小祖宗哄好。

到底是个小丫头片子,没一会儿,容容便露出了笑颜。

小家伙露出笑脸,悄咪咪地把赵易叫了过来,献宝似的从衣裳里取出了一物。

一壶酒?

赵易仔细一看,顿时惊了,瞪着眼道:“老头子珍藏的天京初雪?”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惨叫:

“好徒儿,快让她把酒放下。”

只见风不忌满脸紧张地自远处跑来,边跑边道:

“这丫头,非说为师我教坏了你,把为师的珍藏都给抢了!”

正说着,容容便已把酒壶拎在了指尖,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风不忌脚步一顿,不敢上前,颤声求饶:

“小姑奶奶,你且先把酒放下,有话好好说。”

容容哪里肯听,做了个鬼脸,拿着酒一阵风似的跑了。

一老一少在院子里你追我赶,每当老风靠近,酒壶便被容容悬在手指尖摇摇欲坠。

赵易也不说话,只是满脸笑意地看着两个家伙耍宝。

好一会儿,满脸肉疼的老风方才叹息着回来。

酒倒是还在,只是今日下酒的那尾碧玉银鲈鱼,归属权却已是容容大人的了。

老爷子瞥了眼身后,见小祖宗已去祸祸前院的弟子们去了,方才满脸不忿开口:

“臭小子,也不替为师我管管那丫头,给我这把老骨头累的。”

赵易含笑道:“那是师父宠她。”

毕竟,以风不忌的修为,若动起真格,又哪里奈何不得一个小家伙。

只不过是不忍对她动用修为罢了。

老风无奈摇了摇头:

“说起来,你当真不愿让这丫头习武?她如今不过六岁,速度与气力便胜过许多壮年人,实在是天生的习武苗子。

若是叫雍州那些个大宗见了,怕是得求着你送她入门。”

“随她吧。”

赵易笑了笑:“只求容容此生安康便好。”

风不忌点了点头,也不多劝,转而笑问道:

“你小子,倒是睡了个大饱。昨日教你的剑术,可还记得?”

“这……”

赵易面色微僵,老实摇头:“似都忘了……但握剑之时,又似还记得许多。”

“哈哈。”

风不忌闻言,不恼反乐:

“忘的好,忘的好。何时记起来了,何时再用便是。你那云师兄,天生一副绝世剑骨,当初悟通此剑,可也用了不少时日。”

又是云师兄,这位师兄的天资,到底是何等风华绝代?

随即又不由有些好奇:“那严师兄呢?”

“那小木头?”

风不忌一提这事便来气:“木头疙瘩一个,让他喝酒,偏生只肯喝茶,心中太多事,忘不得剑。”

赵易讪讪一笑,不敢接茬,师父训徒弟自没什么,自己多嘴,那可得仔细严师兄那一身不动真罡。

老风也不再多说,而是开口道:“昨日还有两门为师的拿手绝活忘了传你。不过我方才想了想,贪多嚼不烂,且待你将忘剑九式入门了,再来学其它的。”

“入门……”

赵易心中微汗,自己如今可是连门槛都没摸到,何时才能入门。

正想求着师父干脆一口气都教了,却见老风摆了摆手:“此事便这么定了,有些武功,不到洗髓学了,也无甚威力。”

赵易闻言,只得作罢。

只想着尽快提升境界,再将忘剑九式入门,让老风也见见什么叫做天才。

“还有一事。”

老风拍了拍脑袋,难得有几分正色:“估摸着没多少日子,也该甘棠大比了。你小子若是侥幸胜了几局,记得莫接优胜者的那份天眷。”

“天眷,那是何物?”赵易满脸茫然。

“记着便是,老头子我只是提一句,你师兄想来也会记得吩咐,问他去。”

老风不耐烦起来,咂了咂嘴道:“下酒菜都被你家那小祖宗夺了,听闻这些日子,街头巷尾多了许多没见过的新鲜吃食,我得去看看。”

说罢,也不等赵易说话,便满脸期待地饮着酒走了。

走至半途,还不忘回头提醒:

“小子,你可别忘了,还欠着为师一桌好菜。”

“明日给您安排上。”

赵易苦笑着回了一句,却哪里还看得见人影。

赵易无奈,只得自去演武场上练桩练剑。

他本想找几个境界高些年纪大些的师兄对练,但自他成了那所谓的“少阁主”,师兄弟们的态度便恭谨了许多。便是杨见山见了他,也只能低头称呼师兄。

刘震几人倒是好些,但如今赵易与他们之间的境界差距已太大了,打起来半点效果也没有。

“再这么下去,【玄黄】的增长便要陷入停滞了。”

赵易颇觉无奈,练了半晌忘剑九式,见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便干脆重新裹上不争剑,往柳絮街而去。

……

许久未去柳絮街,赵易甫一出现,许多恭敬中带着讨好的招呼声便涌了过来。

“诶?是赵公子,您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赵公子,我这会儿刚钓上来的鲢鱼,您瞧瞧,喜欢便拿去,不要钱。”

“几日不见,赵公子似乎更一表人才了些。”

“你这话说的,赵公子何时不是那么英俊。”

赵易面上含笑,一一如常招呼过去,心头却是微微摇头,马屁谁都爱听,但听多了,真是有些腻歪。

少了许多逛街买菜的乐趣,赵易也没了逗留的心思,挑了些不错的食材,便往逍遥阁而回。

他想着回家中打扫一番,毕竟地方若无人久住,总是更易积灰。

但行至半途,一个略有些熟悉的人影却吸引了赵易的注意。

“林辉?”

赵易顿足,看向一间小院门外,一个眼中含泪的美妇人,正拉着林管事的衣袖,似在恳求着什么。

但林辉却皱着眉头,说到最后更是不耐,干脆袖袍一甩,扔下一张银票,甩手离去。

“这家伙,和前番见时,怎变化如此之大?”

赵易自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觉得,林辉给人的感觉和曾经相差极大。

原本的此人,看起来高傲无比,恨不得拿鼻孔看人。如今身上却多了一股阴翳,面容也苍白瘦弱了不少。

“难不成是因为之前严师兄的教训?”

赵易听海棠娇说过,之前那事之后,林辉的名声算是臭到了极致,走到哪都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后来赵易成了逍遥阁的少阁主,加上百味粉生意的收益越发可观,林辉更是连番受到上面斥责,越发被边缘化了。

“算了,干我何事?”

赵易摇了摇头,只是稍稍警惕,以防此人将怨气撒在自家身上。

正当他欲要离去之时,身后却传来了小声犹豫的呼唤:

“是……是赵公子吗?可否留步?”

赵易回身,说话的是方才那美妇人。

对方年纪约莫二十五岁上下,一身素衣,面上还挂着清泪,看起来颇有我见犹怜的意思。

“夫人认识赵某?”

见对方似乎并无恶意,赵易便顿住了脚步,轻轻一礼。

“奴家赵怜儿,见过赵公子。”

美妇人道了个万福,擦了擦眼泪,勉强露出笑意:

“如今这坊间,谁未曾听闻过赵公子的大名。奴家娘家离春风巷不远,曾远远见过赵公子几面。况且说起来,奴家与赵公子还可算是本家。”

赵易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他可不是那般没见过美色的毛头小伙子,此女看起来姿色不差,却独居小院,极可能是那姓林的养在外面的外室。

他若真个不知分寸,到时候惹得一身骚,林管事怕是很乐意搞臭他的名声。

“奴家知晓,赵公子看不上奴家这般以色待人的女子。”

见赵易这般疏离冷淡,那赵怜儿也不恼怒,只是更多了几分悲意。

她勉强笑了笑,终是低下头,以极轻的声音问道:

“只是曾听闻,赵公子当初亦曾满身泥泞,艰难求活,却能有今日之荣光。奴家只是想问……”

说至此时,她已是身躯微颤,眸中涟漪阵阵:

“这世道,能容得我和腹中孩子这般苦命人,给我等一条生路吗?”

她不知我和那林辉的恩怨?

赵易这才发现,在她轻轻抚摸的腹部,已有些微隆起。估摸着,应该有个四五个月身孕了。

这女人,似乎也是个苦命人。

赵易想到林辉方才对她的态度,才发现她脖颈裸露的肌肤处,隐隐有数条乌青。

美妇人见赵易不语,心中难免失落,只得微微躬身,失魂落魄地向院子中走去。

“人定胜天之言,难免冠冕堂皇。”

听得身后突然传来的少年话语,赵怜儿脚步一顿,绝望般垂首。

但赵易又接了一句:“若问赵某当时,哪有那么多考量。不过想着——

便是死了,也需咬下这世道一口血肉。”

话语掷地有声,可想当时的陋巷少年,面对绝境之时,是何等的决绝。

院中久久沉默,隐隐有女子释然的低泣响起。半晌之后,方传来赵怜儿的声音:

“多谢赵公子解惑,小女子……铭感五内。”

赵易点点头,径直离去。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赵怜儿身上充满着浓浓的绝望感,像极了他前世所见轻生之人生前的模样。

二人素不相识,他不能说太多,只望那之言片岩,能让她稍稍振作吧。

……

待赵易回到阁中,严如松已等他多时。

“不争?师父竟把这把剑传给了师弟你。”

见得赵易身后的布包,严如松有些惊讶,随即笑道:“当初云师弟苦苦求取此剑,挨了师父一脚,可也没能要到。”

赵易闻言倒是奇了,就这破铁条子,有什么好求的?

看来云师兄的品味,应当挺一般。

“此剑乃师祖所赐,意义非凡。师弟,可得记得好生收着。”严如松还是那般温吞仔细。

赵易自是郑重点头应是。

“此番叫你来,是关于月余之后的甘棠大比之事。”

严如松指了指一旁的石凳,示意赵易且坐,又给他倒上一杯岩上所生的水仙茶。

赵易早就对这大比一事心怀好奇,忙问起具体情况来。

“甘棠大比,其实并不仅限甘棠一县,应称诸县大比更合适些。乃是我朝前相石相公,为消泯诸地门派争端所行的创举。”

严如松娓娓道来。

原来,在数十年前,天下武风极盛,宗门帮派之间的利益争斗极为惨烈,命案几乎不绝,百姓亦常因此受到波及,苦不堪言。

时年,前相得先帝之命,凭着雷霆手段七窍心肝,生生以文弱之身,压服天下各方,几乎有以朝堂凌驾武林之势。

当时位极人臣的石相,本有马踏江湖之能,却不惜违抗先帝之命,以一句“江湖亦是大靖之江湖”,对天下武林采以怀柔之策。

后其一声令下,命天下诸城,每三年派出门下二十岁以下弟子,以比武胜负划定诸事。

诸多争端,亦因此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