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是恶是善?(求追读)

诵唱蟾神祭词的信徒们渐渐隐去声息,最后停了下来,他们转过身盯住发言的老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抬着笼子的人将笼子放下,他们看看蟾神,又看看挤开人群气喘吁吁的老人,动作顿了一下,内心深处的某个声音在提醒着自己,现在应该听村里这唯一一位教书先生说的话。

儒雅老人的现身很快打破了某种平衡,母亲的哀嚎声,父亲的咒骂声,还有未归顺蟾神的百姓们的低声咕哝,俱都止住。

老人成了焦点。

“噢?是薛先生啊。”

雕像中传来三足蟾蜍的声音,听上去好似一个人深潜水中,说话时有气泡汩汩冒出。

“薛先生出村三天,可有买好需要的笔墨了?”蟾神戏谑的询问盖过一切喧嚣,连婴儿的啼哭都被大法力止住,他命令人们暂时不要将婴儿沉塘,接着看向薛庭芝,问了个听起来不着调的问题。

薛先生目光扫过人群,胸膛剧烈起伏着,一步步往前走,实际上,一个时辰前的薛庭芝还在山上静等雪停,半个时辰前他刚刚绕过北峰。

盏茶功夫前,他回到离村子很近的地方,却见不到什么人影,心中感到莫名蹊跷,进了村中开蒙学堂,亦听不到半点人声…

十息前,他跑到玉莲池,这对年逾古稀的老人来说是个剧烈的运动,他气喘吁吁的推开人群,脸色带着愤怒和不解,高喊了两声住手。

目光与村民们接触时,茫然、麻木、求助、绝望等一应灌入薛庭芝的脑海,看到笼中婴儿时,他大脑嗡的一下,把站在人群最前面的那一排拨开来,颤抖着向前走去。

直到超过村民四五个身位,已快走到雕像附近时,终于有两信众走上前,一左一右地钳住了他。

被绑住的村民用感激的眼神望着薛庭芝,随后又反应过来什么,纷纷低下了头,眼泪滴到雪地里。

一个普通的,苍老的蒙学先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不能靠言语和单薄的威望改变什么。

“薛先生?”

“你怎是空着手的?”

“我听说你要去买新的墨纸,未曾买到吗?”

“妖蟾,你不要扯开话题!”老人牙关咬紧,在两人的牵制下挣扎着,像一头悲愤的老鹿。

“若老夫知道你会干如此暴行,怎会容你入我梦来,让我为你这妖蟾撰写颂词。”

“暴行,何是暴行?”

薛庭芝看向跪在地上瑟缩求饶的妇女,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子,还有那些用力扭动着欲绷开绳索的村民,牙关颤了两下。

“什么是暴行,此番作为,难道不是暴行?”

“你恶意入梦,改人心智,散播谣言,这不是暴行吗?”

“你虏掠村民,困人自由,还要以婴儿作人牲,这难道不是暴行吗?”

蟾神笑了:“暴行?”

“薛先生,你来玉莲村不过短短五年,我谅你非本村血脉,对你所言,我不做评价。”

“但你身在此世道已七十三个春秋,你不明白,有些生灵过的多苦吗?”

青蛤雕像静止不动,那眼瞳处却绽放着异彩神光,直勾勾的看着薛庭芝,好像要把他吞进去一样。

蟾神声音如从深海传来,听着有些沉闷。

“玉莲村世代发展,今有二百四十余位村民,在年关大限上苦苦挣扎,你说我恶行,那你可曾知道,玉莲今年香火枯竭,已交不出供奉?”

“这二百四十余民众,要衣食住行,要生老病死,全仰赖一个玉莲河神,但如今她神位不存,功德不再,如何庇佑百姓。”

薛庭芝胸膛仍旧在剧烈起伏,眼里如同能喷出火来。

“你说我恶。”

“你看看,这两年收成本来就不好,但这么多婴孩,这么多新生的人,像链子一样把整村命脉拖着往后拉——百姓们本来就难以自顾,遑论还要顾上婴儿。”

“诞子夺运,难道不恶吗?”

“生下婴儿分走村民食粮与人力,难道不恶吗?”

“本就是人人难保存亡的世道,我牺牲十个婴儿,保全整村剩下二百三十余百姓的命脉存续,有何不可?”

“此是恶耶?”

“玉莲神凋魂陨,法力早就干涸,还要硬撑着拖累村民,这不是恶吗?”

“他们才是恶,我不是,薛先生,枉你开办学堂,教化蒙学,给村里娃娃讲经认字,枉你枯活七十三载岁月,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我恶吗?”

“我不取你命,是留你继续在学堂讲学,我不取农夫之命,是留其耕田劳作,保村中食粮,我不取孩童之命,是念其年岁尚小,又刚学会认字识文,未来该有大造化。”

“我只取婴儿血魂,是因为他们刚入天地,清浊不分,哪里来的【为人】可言,他们尚不算人,为村民牺牲一番,有何不可?”

“我恶吗?”

听着这字字句句,如魔鬼般的低语,薛庭芝只觉浑身颤抖,如坠冰窟,信众们面无表情,仿佛妖蟾说的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用人命换人命,这所谓的理,真的当然吗!?

“妖言惑众,混淆是非!我…我…”

薛庭芝气急攻心,各种浊句脏言涌到喉咙口处,却像是卡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出不来,他的腿又往下软了一截,只觉得浑身都没力气了。

“你们醒醒!都醒醒啊,是这蛤蟆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呐!你们都醒醒啊!”

薛庭芝奋力喊着,信众们皱了皱眉,无人搭理他。

“是你说的,是你在梦中说会带村民走上好日子的!”

“是你说的,会让村民吃饱穿暖,捱过今年的!”

“也是你说的,说你会和玉莲河神共治村落,为村里开一道朗朗乾坤!你还散布谣言,说玉莲会让位于你,全是你说的!”

“你让我为你写祭神祷词,只为了借我手笔,以魔音控制百姓!”

“我呸!”

“什么为了村民,狗屁的为了百姓!你血祭这无辜婴儿,根本就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狗屁香火!”

薛庭芝目眦欲裂,苍老的声线压过了青蛤的咕咕声。

“我惭愧,惭愧啊!于玉莲有愧,于百姓有愧!”

“早知…早知你是如此妖神,我怎会让你蛊我写词,我会把你逐出梦去,然后自挖双眼,切断手筋,哪怕再看不得字,再提不得笔,我也会守住气节!”

“不为你这妖神——”

“写半个字句!”

老人望着四方悲景、苦面,听着蟾神妄言,忍不住气血攻心,喷出一口血来。

大地殷红。

“气节?”

“纵然你再不承认,从你写颂词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信众了,与你说罢,薛先生,任你再如何毁谤挖苦我,你都逃不开一个事实——”

“最终成全了我的位置,让村民们奉我成神的——”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