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草叶上丝丝缕缕的露珠还未完全蒸发,淡青色的天空中还挂着几颗残星,虽是夏日,清晨的风也带着几分凛冽。
勤政殿在水汽中朦朦胧胧的,遥遥一望,看得并不真切。
一抹挼蓝色的身影直挺挺的跪在勤政殿的阶前,不知跪了多久,她的额发上都依稀挂着几颗露珠,苏昕无视周围宦官的数次劝谏,执拗地跪着,对周围的窃窃私语的议论声无动于衷。
直到那片明黄色的衣袍出现在了苏昕的眸子中,苏昕的眼中才浮现了几分祈求,“父皇,请父皇留步,请听儿臣陈情。”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云宁帝苏晟蹙着眉,“若你是为昭宁一事而来,那就不用再多说了。穆玟,送她回去吧。”
“是。”穆玟为难地想把苏昕搀起来,“三殿下,陛下现在正要去上朝呢,您就先回去吧……”随即小声提醒道,“您别再为昭宁公主的事情请求了,陛下心里也是非常苦痛的,您快回宫吧。”
苏昕推开穆玟,无视他的提醒,跪伏祈求,“儿臣苏昕,愿入质祁朝,请父皇重新下旨允准……”
“胡闹!”苏晟厉声打断了她,“你当朕的圣旨是什么!朝令夕改,你当圣意是儿戏吗!圣旨已下,无可更改!皇后平时是怎么教导的你!来人,把她带回去,传令让皇后严加管教,无事不要再来叨扰朕的安宁!回去!”
“父皇!”苏昕推搡着前来拉自己的穆玟,再次乞求,“儿臣是云宁嫡长女,理应承担社稷之责,安家国,保万民,救兄长,护幼妹,这些都是儿臣应尽的责任,儿臣想为父皇分忧,因此儿臣恳求父皇多思虑一二……”
“够了!”苏晟近日本就烦心,又遭苏昕连番吵闹,愈发不耐烦,“把她带出去,让她在自己的宫里好生待着,没朕的允准别再出来!”
“父皇!父皇!父皇……”
被多次拒绝,苏昕还想继续求情,却触及到穆玟多次提醒的眼色,和暗中偷偷用力拉扯自己的力道,咬着唇,不甘不愿地被宦官带了下去。
盯着那片明黄色的衣角消失在自己的眼中,苏昕努力在下人面前维持着自己该有的体面,泪花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心像是被人捅了个大洞般,寒凉彻骨。
天际出现了一抹红色的光辉,阳光刺穿云层,如缕缕金丝纵横交错,灿烂的日光将碧澄澄的天空照得透亮。
祁朝的中德殿内。
祁朝皇帝陆和衍听着堂下的朝臣窃窃私语的交谈声,似笑非笑,“诸卿在想什么?方才姜相提议让朕下令,请沈将军班师回朝,诸卿有何高见?”
朝堂上立刻静了一瞬,朝臣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并不开口。
“请君上圣裁。”单独出列的姜喻再次行礼,“臣认为既然将条件同云宁皆罗列清楚了,那可修书给沈民复将军,让沈将军归朝。”
“君上。”有文臣上前辩驳,“就这样放过了云宁吗?若给他们机会,韬光养晦,岂不是成了我朝的心腹大患?不如趁此机会斩草除根。”
“若我朝将云宁逼得太紧,云宁军民同我朝死磕,双方僵持不下,纵使侥幸将云宁城攻破,那我朝也必定会元气大伤,西北方的北虞一朝正虎视眈眈,鹬蚌相争,岂不让渔翁得利?”
姜喻也上前几步,言辞恳切,“臣认为,我朝同云宁的战争,虽得城十五,但我朝的将士也损失颇多,我朝将士也需要休养生息,农时也将至,此时实在不宜大肆征兵,还请请君上御裁。”
陆和衍扫了一眼被姜喻怼的哑口无言,一脸自愧的文臣,嘴角噙着笑意,示意姜喻稍安勿躁,“诸卿还有要说的吗?”
“臣认同姜相之言,理应让我朝将士班师回朝,休养生息。”众臣齐声道。
“既如此,朕有几句话要同诸卿说。”陆和衍伸手将桌上的茶盏拿起来,轻轻撇去浮沫,抿了一口。
“朕记得,沈将军有个儿子,和朕的太子年岁相仿,名……”陆和衍微微停顿,似有迟疑。
身旁候着的宦臣鹤安立刻接话道,“回君上,沈将军的第二子,名淮澜。”
“对,沈淮澜。”陆和衍放下茶盏。
“朕的太子时渊,前几日其中之一的伴读因披孝而请辞,朕想着既是沈将军的儿子,那必是天资聪颖,性行温文,因此想一同下令,让沈将军的儿子同时渊做伴,补全了这空位,诸卿不知可行否?”
“一切悉听君上御裁。”
“还有一事。”陆和衍轻咳一声,再次开口,“我朝在云宁的暗线曾传来密报,云宁帝应会同意我朝的要求,赔偿白银,开放商埠,入质公主,想来不久便会正式递交国书。”
“君上。”姜喻再次开口,“臣认为,为表礼仪,不如让沈民复将军同云宁公主一齐回朝,这样既全了礼数,又可以向云宁表现出我朝的大国之风。”
“朕也是如此想的。”陆和衍点头,“既如此,就让姜相……”
“臣在。”姜喻躬身行礼,“请君上吩咐。”
“就由你立刻修书一封,将今日朝会所言尽数告知沈卿,快马加鞭,密书传旨,不得延误。”
“臣遵旨。”姜喻领旨。
鹤安看了一眼陆和衍的神情,立刻喊道,“无事退朝——”
“臣等告退。”
“臣告退。”姜喻随群臣退出殿内。
出宫的宫道上,有大臣趁机向姜喻攀谈,“姜相,请暂留留,有劳姜相。”
“不知林大人有何嘱托?”姜喻停下,有些不解。
宫道两旁,不时有官员经过,向两位趋礼。
“姜相已过弱冠之年三年有余,府中却无妻室……”
“大人勿怪,喻忙于科举,又在弱冠之年丁忧,为我家老祖宗守了三年的孝期,因此耽误良久……”
“如今姜相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孝期也已尽完,不如慎重为自身考虑一二……”
“哪里,不过是圣上开恩,让喻忝依家族之荣罢了。”
“听闻圣上有意为姜相尚公主?不知姜相可略有耳闻?”
“哪里使得?”姜喻微微作揖,“喻不知大人哪里听来的,可万万不要再说了,喻不过是圣上的家奴,哪里高攀得起主人,莫要让莫须有的流言入了圣上的耳中。”姜喻不着痕迹地推阻了这场谈话,“喻家中还有杂事,就略略失陪,改日登门敬酒,大人可不要推辞。”
“一定一定……”
看着姜喻离开的背影,那位林承明大人朝着他啐了一口,“不过是圣上抬举了你几分,你就真摆上丞相的谱了,不过一个虚名,叫起来好听几分,又无政权,又免监察,生杀予夺尽在君上一念之间,若不是陛下需要牵制……”
“林大人慎言。”身后不远,本静静听着他们谈话的侍中江云影马上打断了他未说出口的话,朝他微微颔首,“林大人对相位似乎多有见解,不如去君上那儿坐而论道?”
“差点犯了忌讳。”林承明嗤了一句,随后朝江云影行了一礼,“江大人不如去寒舍小坐?”
“不了,多谢林大人好意。”江云影婉拒,“家中琐事,脱不开身。”
日光愈发刺眼,群臣稀稀落落走了大半,两人知道并不能久留,林承明也怕四周圣人的耳目,匆匆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宫道四方的墙很高,一眼望不到头。巍峨的宫殿在阳光的斜射下显得金碧辉煌,片片的阴影却落在了看不到的地方,奢靡而又颓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