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对于他背负千百年的骂名,
终于有了宣泄的突破口:“徐晏清,逃,好不好”
“夏夏.....”他心疼的抹掉了我脸颊上的泪水,
紧紧的抱住我,我埋在他的肩头,还在劝说他:
“逃吧徐晏清,你逃吧,你逃了以后总有人会开城门的,
我们一起逃到山野,逃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语气严肃了起来:
“迟夏,你听我说,我若逃了,城门被破,
你要苍溪郡的百姓怎么办?
对南缗而言,他们不再是民,而是奴!
百姓性命对他们而言如同草芥——”
“那你死了,他们就算是杀人你能怎么办?你还能复活吗?”
“....他们刚才有人送了封信给我,里面是契书,
要我自戕献上首级,他们可保苍溪郡百姓安然无虞,
若他们不遵守契书,将会失信于天下,
君王失信于天下,后果可想而知。”
他抬手擦了擦我脸上的泪水:
“夏夏,我问你,你是要满城的性命,还是要死后的虚名?”
我沉默了一会儿,哽咽道:
“所以,其实我来到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过是凭借着历史的先知,而你们,
宰相、将军,哪一个不比我聪慧,
哪一个经历的大场面比我少,
连你们都束手无策,我又哪里可以扭转乾坤呢?!”
我的泪水大颗大颗砸了下来,将徐晏清衣衫浸湿,
“不,你来到我的身边,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意义”
在寒冷的秋风中,我们紧紧相拥,
好像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把我们分开。
这三天里,徐晏清不断和南缗将领交涉,终于将契书签订。
他欲让什伍把我先送出城,可我只是沉默而执拗的看着他。
他明白了我的想法,便也不再劝。
最后一天晚上,我翻开了我整理的记录,
我把它穿线装订成册,
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
看着我对他的态度从怀疑到相信再到心软,
看着我陪着他所经历的一切,
其实史书上没有写错,
徐晏清确实扣下了拨款,确实私自调兵,
确实因为贪墨一案被贬,因为南缗攻城而开城门,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所做过的事情,
可也并非为了私心。现在想来,
其中的人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点着灯把笔记补全,在笔记里写下最后一句话,
“他没有错”
最后合上笔记,就像合上了他的一生。
我静静的躺在他的身边,我们都没有说话,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彼此,笑着笑着我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徐晏清,下次见面,你先说喜欢我吧”
“好”
我的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眉眼,
从额头到眉毛,再到鼻尖,最后停留在了他的薄唇上。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落下一吻:
“睡吧,夏夏”
第二天好像更冷了,徐晏清为我披上了斗篷,
让我去许娘子家买几个包子回来,
我知道这是他支开我的借口,但我还是忍住了心中的难过,
应了一声,抱了他一会儿后慢慢松开他,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去吧”
“好”
我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喉咙哽塞,嘴里漫上无边的苦味。
“夏夏.....把这里的一切,忘掉吧.....我爱你”
眼里滚烫的泪水终究还是滑落,我咬着唇没有发出声音,
混蛋徐晏清..........我也爱你....
我擦了擦眼泪并没有走远,直到我听见什柒的哭喊:
“大人!!!!”
我闭上眼睛擦净了脸上的泪水,抬步往回走。
他身上穿着我们初见时的那一身苍青色的衣裳,
颈间的血迹染红了衣襟,他静静的躺在庭院中。就那一刻,
我的心底刮起了一阵风,吹过千疮百孔的洞,呜呜的响。
我神情恍惚,一步一步的朝他走去,将他揽进我的怀中,
我没有崩溃大叫,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
我只是无声的流泪,好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流干,
“徐晏清......”
屋外围了很多人,他们都在哭,
“大人!!!徐大人!!”
“大人!!”
“呜呜呜呜”
什伍抹了眼泪,要从我的怀里接过徐晏清:
“夫人,与南缗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
他的声音没有压低,屋外的人全都听见了。
“大人!大人是为了我们啊!”
“徐大人!!”
他们自发的跪在门口为他送行,我哭着哭着就笑了,
把徐晏清交给了什伍,转身面对着苍溪郡的百姓:
“你们所有人,所有苍溪郡的百姓都要记得,
徐晏清,是为了你们死的!禮朝的皇帝放弃了你们,
南缗要攻打你们,是他为你们谋来了一条活路!!!
我要你们永永远远的记得,
他徐晏清,不是佞臣,更不是叛国贼!!!”
他们都在点头,他们都在应声:
“我们知道,我们会铭记大人的这份恩情”
“徐夫人,你还好吗?”
我晃了晃身形,感觉周遭的一切都成了嗡嗡的声音。
我偏头看向什柒,轻声说:“去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
他哭着点头:“是”
他抱来了我早早准备好的白色麻衣,
我接过,擦干了眼泪穿上衣服,
什柒也穿上了,我只准备了三套,
我、什柒、什伍。
但所有人都自发的穿上了白色的衣衫为徐晏清送行。
什伍红着眼睛用托盘托着徐晏清的首级出来,
面上盖上了一层白布,我从他手中接过:
“我去吧”
我端着托盘的手一动不动,带着全城的百姓站在了城门口,
我站在最前方,嘶哑着嗓音说:“开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南缗的将军坐在高头大马上,
以胜利者的姿态入城。
行至我的面前时,我双手高举托盘,嘶哑着声音说:
“.....我夫....徐晏清的首级....请将军”我顿了一下,
艰难的吐出了后面的两个字“.....过目”
南缗将领掀开白布,露出了徐晏清苍白的面颊,
苍溪郡的百姓站在我的身后,没有一个人说话,
所有人都静默着.....
索性南缗将领并没有过多为难我们,
甚至允我将他的首级带回去安葬,他的语气可惜:
“我一直都很敬佩徐晏清,这世上君子不少,
可一直守正持身的人却少之又少,可惜生不逢时”
他感叹完这一句后,并没有多留,直接打马向前,
命副将安置军士,全面接管苍溪郡。
在安葬了徐晏清之后,什柒带着徐晏清留下的几封信去了帝丘,
也将他的死讯带给了杨晟。
与此同时什伍也带我离开了苍溪郡,
我如今“徐夫人”的身份走到哪里都危险,
徐晏清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早早就留下口信,
让什伍在他死后把我带走,带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可是半路上,我们却遇到了不速之客。
带头的人,是陆景川!
什伍的身手不错,可带着一个我明显拖累了他。
我没有犹豫,将怀中一直护着的笔记交给他:
“什伍,你不用管我了,我们分开逃,
这本册子,你切记要保管好!一定一定要保管好它!”
“夫人!”
“徐宴清说了让你听我的!走!”
什伍带着这本册子逃的话,是能够逃掉的,
没必要我们两个人都折在这里,而且那本册子…
也算是徐宴清没有通敌的佐证了吧…
他拗不过我,红着眼睛接过册子:“…夫人…保重…”
我笑着点头。
我们分开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没了什伍,
陆景川不一会儿就追上了我。
“叛贼徐晏清通敌叛国,私开城门,论罪当诛,
我奉陛下之命铲除余孽,你既为他的夫人,便也下去陪他吧”
“他没有叛国,苍溪郡迟迟不来救援,他不过是为了一城百姓,
况且,开城事小,你想杀我才是真,为什么?
是怕我把通敌叛国的真相说出去?
是怕我毁了你这个贤相的一世清名?”
“这些话,你留着死后慢慢想吧”
我看着陆景川面上不屑的神情,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在妒忌他?为什么?”
陆景川这才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
“荒谬!本官怎么可能嫉妒他?本官出生士族,
他一个区区寒门子弟,凭什么让本官嫉妒?”
“你嫉妒他出身寒门却先你一步做到了宰相之位,
而你是昭顺帝为了制衡他才坐上了右相的位置,
其中还少不了你父亲的帮衬,你嫉妒他比你更有能力,
嫉妒他更得圣心,而你尝到了权势在手的滋味,
你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想要独掌宰相之权?!”
越往下分析我越觉得有迹可循,喃喃自语道:
“难怪在鸣鹿山时你要趁乱杀他.....”
“咻”的一声,陆景川抽出身旁侍卫的长剑,
冷笑道:“你很聪明,可惜聪明人总是活不长久,
带着你的猜测下去和徐晏清说吧!”
眼见长剑就要落下,我尖声道:
“你不能杀我!我若死了,你怎么跟苍溪郡的百姓交代!”
“呵,徐夫人过于思念亡夫,于是殉情而去,
这个解释你满意吗?徐、夫、人”
下一秒,长剑贯穿我的心脏,眼前阵阵发黑。
我忽然想起历史上对徐宴清夫人的记载,
只有寥寥一句:丧夫之痛,不堪忍受,遂殉情。
原来,从始至经,那个“徐夫人”一直都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