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大亮。
朱由检早早起床。
身为皇帝,他每日五点就得起床,赶去上朝。
“朕真就是劳模皇帝。”
早朝刚结束,他又马不停蹄地前往参与日讲。
饶是精力充沛的朱由检,现在也觉得精疲力尽。
但这些事情朱由检不得不这么做。
虽说他知晓历史上明末的政治局势,可很多事情必须亲自去摸索、试探。
早朝与日讲便是其中重要的两个环节。
他可不想沦落到连内阁大学士都是通过抓阄这种荒唐方式选定的。
现如今,他对官员班底大致有了初步的规划,具体的任用,还得亲自接触考察。
日讲,便是了解官员的绝佳途径。
日讲官每日讲解的思路和思想,极大地反映出一个人的执政理念。
只有筛选出合适的官员,把他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才能稳定朝局。
要是只依照历史名声,胡乱安排官员,恐怕大明还会陷入党争不断、政令不通的困境。
历史上这些有名之人背后可都是代表着一方势力,就是同样势力之人也有着细分,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明朝百年发展,皇权和臣权的制衡之道已经发展到了极致,稍有不慎,朱由检便会落得大权旁落,无能为力的局面。
朱由检摆驾文华殿,鸿胪寺的执事官早已整齐地站在那里,恭敬地等待他的驾临。
今日是礼部侍郎温体仁主讲,中允孔允贞担任展书官,大学士黄立极为侍班官。
日讲的内容是《论语·卫灵公》篇、《尚书·尧典》首节以及《帝监图说》一则。
这些都是经过礼部官员商议而出的结果。
温体仁神色恭敬,双手捧着御书,向朱由检展示。
按照惯例,日讲时由一名讲官负责讲解,另一名讲官负责诵读。
朱由检虽说是后世清北的高材生,但面对这些古籍经典,仍觉得不少内容十分生疏,和后世的大相径庭。
偏殿内,一众内阁阁老与朝堂三品以上的实权官员,儤直待命。
殿内气氛庄严肃穆,众人神情专注,都静静地等候着今日讲学的开始。
殿外,微风轻轻拂过,御花园中的松柏随风摇曳。
温体仁率先开讲《论语·卫灵公》篇。
这一篇可谓是孔子论政、论德、论学的精华所在。
“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温体仁微微欠身,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此句讲的是舜帝之治,所谓‘无为’,并非是什么都不做,而是依靠德行感化百姓,用礼仪治理国家,让百姓自然而然地归附,天下也就自然太平了。”
孔贞运在一旁听得不住点头,脸上露出认同之色,随即拿起笔,在纸上认真地写下“德化”二字,以示铭记。
待到这四十二则全部讲完,朱由检只觉得头晕脑胀。
即便他是后世顶尖学府出身,可在这群专门研究四书五经的进士面前,还是感觉自己愚昧无知。
“难怪培养一位储君,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在心里暗自感叹,想想前世自己作为准备被当猪养的王爷,继承大统后,骚操作不断,也不难解释。
没有经历过合格培养的帝王,除去嘉靖这位天生政治妖孽,其余一般人还真就干不成。
温体仁转入《尚书·尧典》首节的讲解。
这一篇乃是上古圣王尧帝治国安邦的典章。
温体仁侃侃而谈,从尧帝的德行、政绩、用人等多个方面展开,详细阐述了其“克明俊德,以亲九族”的治国理念。
孔贞运听得入了神,眼睛紧紧盯着温体仁,手中的笔不停地在纸上记录,时不时帮朱由检做好批示。
朱由检坐在那里,只能不住地直直颔首,可内心却如同云山雾罩一般,听得有些迷糊。
温体仁提到。
“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而后继续解释道。
“尧帝以钦敬、明察、文治、思虑作为治国的根本,他的德行广泛地覆盖四方,上上下下都对他十分敬服。这是圣王的典范,也是后世帝王应当效仿的楷模。”
直到朱由检都快昏昏欲睡了,温体仁才堪堪讲解完毕。
一旁端坐着的黄立极见状,微微皱了皱眉,轻轻地用戒尺敲击了一下桌面,眼神示意朱由检要专注。
这倒是没有失礼,日讲之中,不在乎君臣地位,更重视师徒之仪。
朱由检猛地回过神来,偷偷掐了一把大腿根,强迫自己清醒,心里不禁暗道。
“勤劳的皇帝,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最后,温体仁讲解《帝监图说》一则。这本书是历代帝王治国理政的图鉴。
温体仁缓缓开口,讲述其中的内容。
等到全部讲解结束,温体仁微微欠身,和煦笑道。
“不知陛下还有何处不懂?”
朱由检微微一笑,眼角余光瞥见一旁坐着的黄立极,心中警惕。
这老狐狸在一旁监督,自己要谨慎些对付。
他反问道。
“不知温卿觉得朕对哪一则还没有明悟呢?”
孔允贞与黄立极听了这话,面面相觑,眼中满是疑惑,只能静静地侍奉在一旁听讲。
温体仁微微皱眉,陷入长思,片刻后说道。
“臣想陛下不清楚的,或许是何为君子。”
朱由检轻轻颔首,目光紧紧盯着温体仁,问道。
“那温卿解释何为君子?温卿又是不是君子呢?”
《卫灵公》一篇之中,讨论君子操守的一共有五则,而能对应现如今朝堂争端。
唯有“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这一则。
温体仁听后,旋即哈哈大笑道。
“臣自然是君子,孤身一人,忠心只对陛下一人。”
朱由检目光深邃,盯着温体仁,缓缓说道。
“若我不想要温卿孤身一人。”
“陛下,想要如何?”
温体仁微微眯起眼睛,谨慎地问道。
这朱家小皇帝莫不是想要自己也结党不成。
朱由检凑近,沉声道。
“群贤聚首,政令通达,改天换地。”
明朝政令通达并非易事,百年发展,中央机构臃肿、权力相互制衡复杂。
且党争频繁、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很多政令即使下发也难以执行。
温体仁脸色微变,心中一紧,问道。
“那臣当如何自处?”
群贤聚首,这是想要自己取代魏忠贤掌握朝堂不成。
改天换地这般大野心,皇帝想要改革。
自己若真是当这个改革的党首,当一回张居正,还能有活路吗?
朱由检沉思片刻,凝神道。
“既然是首,自当天下先。”
温体仁听了这话,顿时沉默不语,心中暗自思忖。
这朱家小皇帝当真是想要将自己推出去当改革的先锋。
这是想要自己和全天下的权贵为敌的节奏。
“若是臣还是想做君子,又如何?”
温体仁试探着问道。
朱由检目光坚定,说道。
“那朕自寻其余人,温卿也自当回籍颐养天年。”
温体仁微微点头,久久不语。
他不是安分的主,却做到不贪财,不好色,甚至不张扬,一辈子都在硁硁自守。
做这一切的目标不就只有一条,便是坐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宰辅的位置。
而今这个机会已经出现在眼前,只要自己点头,眼前如同魅魔的小皇帝不日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可他将要面对的是万千权贵的指责与污蔑,自己真能坐得安稳吗?
一步登天的机会就在眼前,自己拒绝又怎么会甘心?
“听陛下旨意。”
朱由检神色平静应道。
“温卿近日便好生准备,不日便准备做这天下先。”
朱由检根本就不意外这个答案。
历史上崇祯一朝之所以党争不断,便是温体仁一手挑起来的。
他对权利的欲望已经到达一种变态的地步。
能够答应朱由检做上改革党的魁首也不足为奇,只要有权利一切都能答应。
历史上温体仁坐上首辅之位,却碌碌无为,没有实政,一心在应付潜在的敌人。
而今朱由检直接将此人擢升为首辅,少去无故争端。
若是将他党争的精力放在对付阻碍他朱由检新政之人的身上,想来自己也会轻松许多。
“只希望善迎上意的历史评价不会错。”
若真是自己养出白眼狼,自己就只能领着军队打破重建大明了。
孔允贞与黄立极只能看到二人拽住衣袖,越走越近,后面的话语都听不到了。
黄立极满心疑惑,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这二人是在商议何事,怎么净说些我听不懂的话语。”
讲学结束后,众人依次退出文华殿,前往武英殿进行廷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