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该死,该活

破烂收容站里难得出现了发自内心的笑脸,老兵们是真在笑,新兵们搞不懂老兵们笑什么,但还是跟着他们笑。

要麻突然说了句话,跟一把匕首似地,直接将这笑声从中截断。

“窝想喽一哈啊,窝们只有烧火棍子,可日本子除了烧火棍子,还有掷弹筒,机枪,哪怕窝们一个连一起上,火力说不得还不如人家一个班噻,三打一先不嗦哦,就算是三个连,火力也不如人家嘛。”

孟烦了看向要麻:“你忘啦?那天虞团长说让我们去哪里?”

“去缅甸国的啦,吃美国罐头,英国饼干,还有美国武器,好东西应有尽有啦!”

蛇屁股朝着不辣挤了挤眼睛,抢先回答道。

“吃,吃,吃,就知道,蛇都被你吃没得喽!”

“还是那句话噻,去缅甸国,那是当远征军嗦,我们一个个炮灰出来滴,哪里有得这个福气嘛。”

要麻说着说着有些沮丧,脸上的表情也落寞了起来,逐渐压低的声线中,也伴随着许多老兵不自觉的叹息。

孟烦了目光扫视周围,先是看向了被何书光带来的那个军医,那军医连连摆手。

“我只负责体检,这等机密,不清楚的。”

蛇屁股“嘘”了一声。

老兵们都有要麻这样的心思,如今偌大的中国土地上存在着数量不菲的中国军队,而这中国军队又被分为中央军和地方军,地方军和军阀,军阀和义勇军,义勇军和美其名曰的匪,溃兵们没有一个是有资格去吃美国罐头的,最有资格的一个,还是出自所谓整编师的孟烦了自己。

孟烦了没想到一个简单的练兵计划竟然如此困难重重,没枪,没弹,就是人员,要是没有眼前这些老兵,带着一群没从战场上被炮火吓破过胆子的新兵们去面对鬼子,也只能作惊兽四散而逃,而后被日军一个个围杀。

总之,在孟烦了承诺了半晌之后,阿译作为站里消息最灵通的人,算是抚慰了众人因不是嫡系而自卑敏感的心。

“虞团的那个唐副团座,我认识的呀,他说我们会被整编,派到缅甸去支援的呀。”

“那天蛇屁股也说了的呀,重大胜利,就是重大伤亡,距离缅甸最近的是滇南,滇南唯一闲下来的人就是我们呀,你觉得我说的对的吧?烦啦。”

阿译总算说了句经过认真分析的话,孟烦了点了点头,看向阿译。

“阿译长官,兄弟们都想去去,那就去好了,杀一个垫背,杀两个够本,你的军衔最高,每个班,每个排,班长是谁,排长是谁,都由你说了算。”

“可吾尼这些人还不够一个连的呀,再说了烦啦,要整编我们的是虞啸卿,你说话不管用的呀!”

阿译小心翼翼道,自从认识了迷龙,他对每一个能靠拳头说话的人都陪着小心。

“放心吧我的阿译长官,虞团座指挥的是一个团,不会亲自跑到我们这群炮灰头上发号施令的。”

孟烦了安慰道。

“可是你刚才赶跑了那个连长的呀,虞团座上次来的时候你也晓得他的呀,他肯定是虞团座的心腹,搞不好要打小报告,来报复我们的晓得伐?”

孟烦了冷哼一声:“哼,报复,小太爷借给他三个胆子来报复,他要是敢打小报告,首先就得挨虞团座三鞭子尝尝。”

阿译听着若有所思,要麻不辣他们也没那闲心去管这官场上勾心斗角的屁事,反正已经是溃兵了,再差能差到哪去。

特别是不辣,出川,打仗,本不给吃不给穿,然后一路溃退到禅达,国府什么时候管过他们?

这时,刚才被何书光撂在门口的两个岗哨,急匆匆背着枪跑了进来,目光看向迷龙。

“龙,龙爷,那何连长又杀回来了,还带了一车的兵嘞!”

两个原本属于何书光的手下俨然将迷龙当成了最大的靠山,他们当然清楚何书光那心眼小的跟针眼儿一样,这下回来带着一车的兵来,如果迷龙不帮衬他们,等待着的将会是何书光永无宁日的羞辱和折磨。

不辣如临大敌,立马抄起地上的汉阳造来,骂骂咧咧道:“奶奶的还敢来哦,不怕老子真滴一枪把他打成烂西瓜?”

然而不辣的嚣张没有持续多久,全副武装的所谓正规军们在美国皮鞋与地面的碰撞声中冲了进来,他们怀里的步枪,没有一把枪口对着地面。

气势汹涌地如同正在跟日本人交战。

一时间,数把中正式步枪对准了提枪瞄准的不辣。

何书光气咻咻地从外面进来,大声吼着:“把这几个狗日的都给我抓了,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他后面还跟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直到这脚步声站定,在孟烦了这一众炮灰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个身穿黄呢子少校军服的年轻军官。

他的眼神中有着对这破烂收容站,对这些破烂溃兵们的毫不掩饰的厌恶,但这厌恶也只是停留了片刻,随即放在何书光身前,阻止了他的嚣张。

“拉个是昨天抓了日谍的三个人噻?出列,来拿团座给你的嘉奖!”

军官操着一口浓郁川音,而他,正是川军团团长虞啸卿的头号爱将,张立宪。

张立宪身后还跟着两个士兵,两人手上举着盖着红绸布的托盘,人人都说川军团新任团长虞啸卿家底殷实,这红绸布下的东西,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被点到的三人反应各不相同,迷龙只是哼唧一声,俨然昨天的日谍事件与他无关,孟烦了上前一步正要领赏,郝兽医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唰”地一下窜了出去。

“长官,额,额,额就是昨天三个人之一,老汉斗胆问一句,有么有月啊?磺胺,撒都成呢,只要能救命的就成!”

张立宪一听郝兽医是来讨药,眼中的轻蔑更盛,又要看对方是个老头,不好发作,只是给卫兵一个手势,将郝兽医隔开,同时正色道:

“药品是给上前线的崽儿们准备滴,你们在这里睡完吃,吃完睡,要个撒子药蛮?”

这话有些不讲道理,可也让郝兽医没法儿反驳,国难当头,药品本就是紧俏的东西,一时之下,他竟然没了话说。

一众溃兵们也是一个个涨红了脸,却不知道该如何发作。

唯有阿译长官指着他:“你,你,你,你这样讲不好的啦……”再没了下文。

孟烦了在后方抬了抬眼皮,眯眼说道:“这位长官,照着您这么说,正在打鬼子的崽儿是得活,打过鬼子受伤的崽儿就该死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