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尚膳监之行倒是收获颇丰。
这四人踏出尚膳监大门时,已是满载而归。
太子殿下不顾尚膳监宦官们的阻拦,亲自卷起衣袖,从青花大缸中捞出三尾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水花溅湿了袍角也浑不在意。
董平双手拎着五只刚宰杀好的肥鸡,鸡爪上还系着光禄寺的验讫竹牌。
江昊与杨智元二人更是夸张,各自扛着半扇新鲜羊肉,血水顺着油纸滴滴答答落在宫道上。
临行前,董平那小子还机灵地顺走了一布袋精盐,悄悄塞进了怀里。
每个人腰间都系着一个大大的水囊。
刚才取水之时,他们便发现了今日光禄寺刚送入宫中的新鲜食材。
所以,这次行动就变样了。
按照宫里的规矩,那些个鸡鸣羊叫的屠宰活儿,早由鸿胪寺在皇城外的宰牲亭料理干净了,免得惊扰了宫闱清净。
今日鸿胪寺运进宫的食材实在太多,考虑到东宫一天也消受不完,他们只得挑拣着带了一些回来。
回来时,朱齐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冷笑。
这个临时起意的行动,连他自己都是刚才决定的,倒是要看看还有谁能够未卜先知地提前下毒。
这一行人招摇过市,活像是年节时送年货的商队。
沿途遇到的侍卫宫娥无不侧目而视,有那胆大的小太监更是躲在廊柱后窃窃私语:“瞧瞧,东宫这是要把尚膳监搬空啊!”
相比东宫还在准备食材,兵部食堂开饭显然要早一些。
商辂已将手头的公务交接完毕,此刻正独自坐在靠窗的木桌前,慢条斯理地享用他那份堪称豪迈的午餐——五个白面馒头、二斤酱炖羊肉,外加一碗飘着葱花的清汤。
他一边咀嚼着口中松软的馒头,一边凝神回想着今晨太子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太子所言虽未明指,但语气中隐含的紧迫感却让他难以释怀。
然而,他在交接时,翻阅了近几日京师十团营来往军报,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动向,这更令他心生疑虑。
“眼下正值春季各营集中操练的时节,若说全无异动,倒也未必……”
他暗自思忖着,记下几支近来训练尤为频繁的团营兵马,打算稍后再详加核查。
然而,还没等他咽下最后一口羊肉,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书吏匆匆入内,躬身禀报:
“商指挥使,司礼监的公公已至衙前,说是奉了要紧的旨意,专程来寻您!”
商辂赶忙净手出门,俯身接旨。
当接过那卷黄绫圣旨时,商辂眉头微皱,不明所以,眼前这道中旨不仅命他三日内启程督查河工,更暗含了“便宜行事“之权。
刚收到内阁擢升他为锦衣卫指挥使的任命文书,墨迹现下恐怕都未干透。
眼下竟又有一道督查河工的中旨追来,商辂捏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旨意,心中顿觉蹊跷。
虽说黄河决口乃大事,可为何不派工部那些精通水利的能臣干吏前去督办。
他想起去年此时,徐有贞以左佥都御史之衔奉旨治河的情景。
那位徐大人确实是难得的治水奇才,不仅精通《河防一览》等典籍,更独创“分水导流“之法。
那困扰朝廷七年之久的沙湾决口,在他主持下不过一年光景,便已修筑起十里石堤,疏浚了三条泄洪支渠,成效之显著连户部都上书称颂。
商辂虽是正儿八经的三元及第,金殿传胪的状元郎,但自问学识终究不及徐有贞那般渊博,并不擅长治水。
且现在又在锦衣卫衙门任职,与河工水利之事早已相去甚远。
“这治河之事,与锦衣卫何干?”商辂不由得想道:“这难道又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当然,太子殿下并没有功夫理睬商辂的疑惑,此时的他正在忙着组织大家烧烤。
在众宫人、侍卫目瞪口呆的神色中,他们一行四人径直来到了文华殿后院。
春光明媚,正是烧烤的好时节。
文华殿后院的这道花墙恰似一道天然屏障,将北来的寒风尽数挡在外头,墙角处便成了生火取暖的绝佳所在——这原是董平的主意。
“看来这厮平日里没少盘算着在东宫开烧烤宴!“朱齐望着董平熟练地架起火堆,不由得暗自腹诽。
只见董平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子,轻轻一吹,那簇跳动的火苗便点燃了从前院拾来的枯枝败叶。
见火势正旺,他便兴致勃勃地折来一节分叉的松枝,将用盐巴腌制好的肥鸡穿了个通透。
他将松枝斜斜地架在火上,得意地向众人介绍:“这明火烤松鸡可是江南名菜,松香入肉,外焦里嫩,小的可是馋了许久......”
说话间,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阵阵带着松木清香的烟雾。
一旁的江昊正挥舞着他那柄赫赫有名的绣春刀。
只见寒光闪过,一条肥美的鲤鱼便被开膛破肚,内脏汁液溅得满地都是。
杨智元见状也有样学样,将那半扇肥羊往铺了油毡纸的地上一撂,“铮“的一声抽出腰间绣春刀,作势就要将这羊大卸八块。
朱齐冷眼瞧着这两人手中寒光凛冽的兵刃,眉头不由得一皱。
这绣春刀本是杀人利器,虽说这两把未必真个见过血,可昨夜他俩是打算这么干的。
当下打定主意,今日这烧烤宴上,要不然就只尝董平那道烤鸡便罢。
随着烤肉的香气在春风中四溢飘散,文华殿充斥着一股欢快的情绪。
在文华殿南侧不远处,一座被高墙环绕的隐秘宫殿内,朱红色的宫门紧闭,四周侍卫来回穿梭。
就在这静谧的宫室之中,竟也端坐着一位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
“无妨,”男子轻轻抬手,袖口金线绣制的龙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这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怪不得尔等。”
这名宫人闻言,赶忙战战兢兢地磕头谢恩。
只见他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且退下罢,朕自有安排。”
这位正是史册中赫赫有名的明英宗朱祁镇。
虽已过而立之年,却仍保持着如玉般的俊朗容颜,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的那种令人折服的魅力,仿佛与生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