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荔枝罐头

越绮被冰凉的葡萄糖注射液惊醒时,闻到了1998年梅雨季特有的霉味。

泛黄的吊扇在诊室头顶吱呀转动,三十年前死于肝癌的父亲越国强正用胡茬蹭她额头。年轻了二十岁的母亲刘益花攥着皱巴巴的缴费单,蓝底白花的的确良衬衫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迹——这是她记忆中早已模糊的,父母共同出现的画面。

“脑门这么烫,怕是又要惊厥。”父亲越国强的手掌贴在她脖颈处,带着机油与香烟混杂的气息。三岁幼童的身体不受控地颤抖,越绮却拼命瞪大双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她用了十年才读懂这种颤抖:这是父亲开长途车前检查女儿是否发烧的习惯动作,而此刻距他确诊晚期肝癌还剩七年四个月。

护士推来锈迹斑斑的输液架,玻璃药瓶碰撞声惊醒了混沌。越绮突然抓住母亲刘益花的衣角,用孩童特有的尖细嗓音喊道:“妈!别给表舅担保贷款!”

正在配药的护士手一抖,生理盐水溅在水泥地上。刘益花愕然低头,女儿眼里燃烧着三十岁灵魂才有的惊痛——三周后表舅卷款潜逃,正是压垮这个家的第一块巨石。

诊室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越绮后知后觉捂住嘴,幼童的喉舌根本不该记得尚未发生的债务纠纷。父亲沾着油污的食指突然戳向她锁骨处的胎记:“这月牙印子怎么变成蝴蝶了?”

药液顺着输液管倒流回玻璃瓶,吊扇投下的光影开始扭曲。越绮在眩晕中听见记忆碎裂的声音,前世这里本该有一道烫伤疤痕,是2003年母亲为护她逃离家暴留下的……

“小朋友是不是偷吃了荔枝罐头?”老医生浑浊的眼珠突然逼近,“幻觉都出来了。”

母亲慌忙从人造革挎包掏出个铁皮盒,1998年风靡全国的荔枝罐头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越绮瞳孔骤缩——前世父亲葬礼当天,她正是用这盒过期二十年的罐头,结束了二十八岁时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