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咸腥的江风钻进工坊时,南阳正用鱼胶修补开裂的檀木屏风。昨夜暴雨打湿的《百子图》浮雕上,孩童手中的莲花灯渗出暗红水痕——这是祖父用朱砂混蚌壳粉调的色,遇水便化开成血泪状。
阁楼飘来瓷器碰撞的脆响,混着凌夏哼的粤剧小调。南阳抬头看见她正在二楼廊檐晾晒荔枝蜜,玻璃罐在晨光中排成琥珀阵列,每个罐底都沉着朵干枯的素馨花。
“尝尝?“青瓷碗突然从雕花栏杆缝隙垂下,蜜汁顺着麻绳滴在南阳肩头。他仰头时正对上凌夏探出的半张脸,晨光在她耳畔的银链上折出光刃,将那道蝶形疤痕切成两半。
蜜糖滑过喉头时,南阳尝到一丝苦杏仁味。刚要开口,后院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那株百年荔枝树的老根掀翻了青石板,裂开的土层里露出半截樟木箱,锁扣上缠着褪色的红绸带。
凌夏的绣鞋先一步踩在潮湿的泥土上。她弯腰时银链坠进裂缝,荔枝吊坠突然发出蜂鸣般的震颤。“像是装了磁石。“她笑着用鞋尖轻踢木箱,南阳却看见她指尖在旗袍开衩处发抖——那里别着把乌木柄裁纸刀。
木箱里躺着套残缺的雕版,每块都浸着暗褐色污渍。南阳的刻刀刚触到版上花纹,工坊突然卷过阵腥风,梁间垂落的蛛网齐齐转向西北方。凌夏腕间的银链无风自动,吊坠指向江岸废弃的妈祖庙。
“这是海禁时期的船纹。“南阳用指腹摩挲雕版边缘的浪花纹,“只有疍民匠人会刻三桅帆下的鲛人泪。“他突然发现污渍在潮湿空气里重新晕开,顺着木纹汇成个“逃“字。
凌夏的呼吸声变得细碎,她正用银链吊坠当量尺比划雕版尺寸。当吊坠划过某处焦痕时,暗格突然弹开,露出张泛黄的绢帕。帕上绣着对交颈鸳鸯,眼珠却是用荔枝核磨成的黑珠。
“廿年前西关大火...“陈伯的烟嗓在门槛处炸响,惊得凌夏打翻蜜罐。老人用乌木拐杖戳着雕版上的血渍,“这把戏当年烧死了十二个雕版师傅,就为抢套能仿官印的《千帆谱》。“
南阳感觉喉间的蜜糖突然变得黏稠,他看见凌夏正在捡拾碎玻璃的手背上,浮现出与雕版血渍相同的纹路。那只手迅速缩回旗袍阴影里,腕间银链缠着的红绳却落下一截,露出系着的青铜钥匙。
暮色中,凌夏抱着修补好的雕版敲开工坊门。她换上了苎麻短衫,发间却簪着朵夜来香。“蜂蜡补不了虫蛀,“她将雕版举到灯下,指腹按着处暗纹,“得用这个。“青瓷瓶里倒出的粉末泛着磷光,落在木纹上竟显出道帆船轮廓。
南阳的刻刀突然不受控地抖动,刀尖沿着磷光轨迹游走,在雕版上刻出串陌生符号。凌夏的银链吊坠开始发烫,当最后一笔完成时,后院古井突然传来铁链拖拽声。
他们赶到时,井口的辟邪铜镜已裂成两半。月光照进井底,映出个被铁链锁住的石匣,匣面刻着的密语正是南阳方才刻下的符号。凌夏的银链突然自行解开,荔枝吊坠卡进石匣锁眼,发出机簧转动的脆响。
匣中躺着半块残破的木雕牌位,正面刻着“永昌号掌事凌公之位“,背面却有行小楷:“宁沉江底,不予番商“。牌位裂缝里塞着片焦黑的绸缎,隐约可见“丰隆“二字。
夜枭在榕树上发出婴啼般的叫声。凌夏突然夺过牌位冲向江岸,南阳追赶时踩到她的珍珠耳坠。在芦苇荡截住她时,发现她正用裁纸刀剜去牌位底部的蜡封,滚出三颗裹着蜜蜡的东珠。
“这才是他们要的。“凌夏的声音混在江涛里,“当年番商火烧工坊,就为找这套能开海禁关防的雕版...“她突然将东珠抛向江心,转身时眼底映着对岸新码头的探照灯,“可惜现在的商人,连放火都嫌费事。“
南阳抓住她腕间的银链,发现吊坠内侧刻着“永昌凌氏“的徽记。江风掀起凌夏的衣领,那道蝶形疤痕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正是牌位上缺失的家纹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