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黄三

豫州人黄三，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

自服役年满从伏波军退下来后，他便跟着贾季一道，做了老侯爷的护卫。

明里，他们这一什人只是拱卫恭顺庄。

暗里，却是时不时地清洗那些浑不长眼，胆敢冒犯汤家的愣头青。

江湖豪侠、市井小民、朝廷官员、来往巨商，只要在这豫州凡是不听汤同之令的，他们皆都杀过。

一直以来，还从未有过失手之时。

从来都是一什人去，一什人回。

直到那一夜，他们奉命诛杀一名妄图攀龙附凤的少年郎。

谁曾想到，那个看似寻常的家伙，不但是个滑不溜秋的猎物，还特娘的会张嘴咬人！

小孙、老七、廖庆，皆丧于他手不说，便连头儿贾季也没能活着回转。

十人去，却只剩下了六人回……

黄三想要报仇！

同袍之情，救命之恩，怎能就此相忘？

可侯爷却说，眼下有大事要做，容不得此等小事打扰，这报仇之事他老人家是应下了，但却需得从长计议。

好！

那便等！

终有一日，必取了那贼子的命去！

在那以后，黄三老老实实地等，心心念念地盼。

可老侯爷却是仿佛忘了此事一般，竟再也未曾提起过！

这可如何是好？

干脆把心一横，违了他老人家的命！自去将事悄悄办了？

黄三不敢……

贾季往昔不止一次念叨，他们这几人的命，皆是属于汤家的。

汤家人的令必须得从，更何况是老侯爷本人的？

黄三只得忍啊忍，忍啊忍……

直到又有一日，汤家大爷光祖，突然点齐人马出阵，要去擒拿南缙派入城中的刺客。

为汤家陷阵，这事儿怎能少得了我黄三！

黄三抖擞精神，穿上许久未曾着身的铠甲，抛开往日郁结，随着同袍呼啸而去。

只是。

在那里，誉王府大门之外，却是意外再见仇人……

黄三随着队伍到得晚，未能瞧见事情如何开始，但也从所见中晓得了个大概。

那少年贼子，竟是救下誉王爷……成了有功之人！

而且大爷汤光祖好似颇为器重对方，还由着他入了王府搜索劳什子证据。

仇人近在咫尺，黄三隐于面甲后的脸不住扭曲，身躯微微颤抖，但却只能傻傻站在不动。

当着汤大爷的面，他是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敢做。

亏得平素还自诩和贾头交情最深，报仇一事也属他跳得最欢，可真将仇人盼来了，却又好似乌龟？

这铠甲，莫非还是套壳不成？

黄三生吞耻辱，拼命告诉自己，眼下只是时机不对，并不是自家不愿不敢。

若是换在别的场合，便是不要这条命也决计不会畏缩不前！

黄三精神振奋的来，暗自神伤的回，只把报仇雪恨的希望，尽数留在了来日。

这来日一等，谁知便径直挨到了今日。

九月初九，隐山会。

黄三知道，他不能再等了……

那该死的贼子，竟已成了一名侯官！

这段时日经过打探，黄三已知道不少对方的信息。

姓陈，实为高门子弟，还机缘巧合做了誉王府的仪卫舍人。除此以外，在上京城内也是鼎鼎有名，被人唤为绣春刀的正是。

如今又在这隐山会上为大虞拔得头筹，若是抛开仇怨不谈，这等人物直当得少年俊杰的称赞。

若是再继续这般拖下去，老侯爷真地愿意为了死掉的兄弟们，去报复此人？

不会的……

等到观战人群逐渐散去，黄三找到什长老吴，寻了个缘由要留于城内。

吴什长知道黄三平素苦闷，只是在让他卸甲之后，竟也轻易准了。

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想如何行事，黄三身着便服，只是坠在了那贼子身后不放。

经过那一夜，黄三知道这该死的少年五感远超常人，是以他此时跟得不疾不徐，表现得也和街上行人无异，属实未曾露出任何破绽。

但接下来呢？又到底该如何做？

自己眼下是战他不过的，便是这般傻傻跟着又有何用？

要不要先回城外军营，唤上周老实等人再来……

黄三！

你这是怕了么？

明知回了营地不到下次职司便再难出来，居然还要寻此借口？

怕……

不！

我黄三不怕！

贾头儿的恩，大伙的仇，是必须得报的！

哪怕战他不过，也要拼命咬下口肉来！

如此，方才划算……

许是黄三这一路的确小心谨慎，又或是那少年眼下正是志得意满之际，竟是未曾察觉到他。

就这般到了誉王府外，这急于报仇的汉子却是傻了眼。

这王府，却是如何进得？

这贼子若是一入不出，岂不是毫无办法？

黄三藏在隐蔽的角落里，焦虑地望向戒备森严的门台，心中满是怨恨。

早知当日便不该留下贾头一人的！

早知会有今日，那夜便是拼了命也该追着不放！

早知便该瞒着老侯爷，私下去那茶馆寻仇的！

早知……

早知三日事，富贵万万年！

黄三觉得自家便快疯了……

只要一闭上眼，小孙、老七、廖庆，还有贾头！

他们身前的景象便会来回交织，不断在他脑海中轮流上演。

对于黄三而言，这是一种难言的折磨，兴许往后余生，他都难以从近乎诅咒的内疚中解脱出来。

若是将来还想睡得安心，不至于被噩梦突然惊醒，他就必须寻上那贼子，然后……

亲手杀掉！

至于究竟能不能杀掉，黄三却是已经顾不上了。

反正他黄三不是胆小之辈，大不了一死而已，又何必再想那么多？

再说人生不过几十年，想那么多又有何用？之前不正是因着想着这，顾着那，才耽搁了报仇良机？

今夜，且但依本心一次！

只要这贼子再次出现，我黄三，决计不会再躲上一分一毫！

只要他出来……

便在黄三不停歇的暗自祈求中，子时刚过，门台上居然真闪出了那具熟悉的身影。

天见可怜！

我黄三，终于可以报仇……呃，此地人多，便再让他多活一时三刻。

非是我黄三胆小，而是求个稳妥！

跟上他，且看他去哪，再寻机下手？

对……就这般做！

黄三缩于墙角，看着那贼子和一丑少年走下门台，彼此嬉笑着往某个方向走去。

待得几息过后，又再往左右瞧了瞧。

黄三这才小心钻出角落，再度小心翼翼坠在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