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何为绣春?

世间万物有始有终,有生有死,本就最是稀松平常。

但总有些人,会因着害怕肉身消散,而去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

也有一些人,虽不恐惧死亡,却是担忧随之而来的被人遗忘,而至自身彻底湮灭,就好似从未来过这世上一般。

这两种人所虑虽是不同,也一般畏惧一个“死”字。

他们单求一个“生”,苦苦躲避一个“死”。

便如缘木求鱼,本就是失了根本之事,又岂能有所得?

对于前者,陈宁所悟之道于其依是爱莫能助。毕竟常言有云:道不同,不相为谋!

虽则如此,但却仍是为此等人展示出一个道理来:生死本为一体,前者之终点,正是后者之起点!

至于他们能不能开悟,便是其自家之事了。

而对于后一类人而言,陈宁所悟之道,却是足以慰之平生……

“绣春!”

究竟何为绣春?

春为万物生!

文士手中笔,绣工手中针……此皆为绣春!

人、鸟、兽、鱼、植,这世间万物皆有一死。

先者既去,但后者却是有技可依,能使逝去之生灵跃然再显,仍让其栩栩如生。

斑斑青史,娟娟布匹,亦可承载其一生之缩影。

如此,后来者自可凭吊学习,瞻仰观之。

此可谓留其形,存其志,续其道!

这般一来,正是应了死为生之基,后为先之续的“道”。

从此生生死死浑是一体,犹死犹生!

既是如此,又何需畏死?

需知遵循其道,不惧生死循环,方才为世上正理……

只听“苍啷”一声,陈宁突然拔刀出鞘。

……

……

水生木突听动静,旋即本能转头,朝着那陈姓少年看去。

拔刀……

这是要做甚?拿刀去剁还是砍那杂草?

呵呵,那还不如换成镰刀来得更快呢……

便在水生木饱含嗤笑的目光中,持刀少年忽地动了。

却是未曾去劈砍脚下杂草,而是单纯地原地舞起刀来。

这是在做甚?

虚空索敌!

水生木张开嘴,无声大笑起来。

此时此刻,如他一般惊讶之人还有很多……

“陈公子这是在做甚,怎地平白舞起刀来?”

“他既不向前,也不挥刀割草,却是只管原地挥刀……如此能有何用?”

“那一位眼瞅着便要不行了,陈公子为何却是这般反应?如若不能离开那杂草纠缠,难道便只能待在原地认输了个!?”

“陈公子可是还有三个敌手啊!他怎地也不想想法子?这般空舞却算是个甚……”

不同于围观百姓的无知,就在那大虞的遮阳棚内,汤同汤光祖以及大寒,却是径直站起身来。

便在身后一众不懂修行官员的狐疑相视中,三人忍不住彼此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大寒公公,若是本侯未曾看走眼,那陈家子这是……”汤同咽了口唾沫,试探问道。

在他身旁,大寒狠狠点头:“老侯爷没有猜错,正是如你所想那般。”

汤光祖愣怔几息,也终于挤出句话来:“他才多大年纪……即是可以做到这般地步了?”

“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以往这等种事也仅是听过未见过,想不到如今竟是亲眼瞧着了……”

遮阳棚外,大虞侯官待战区内,常延寿语有颤抖:“英哥,俺老常没有瞧走眼吧?陈兄他这是……”

徐元陵强按内心震动,尽量沉稳地回复自家表弟:“对,陈兄他……这是悟道了。”

“还特娘的是在临阵之时?!”

“嗯,确实是……临阵悟道”

提、顿、蹲、驻、衄、挫、抢、转、折。

不知外界的惊诧与疑惑,陈宁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须臾之间,便用手中的雁翎刀做出了一系列不似刀术的动作来。

瞧他那凝神静气行云流水的模样,与其说是在耍刀,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位书法大家正在挥毫泼墨。

还亏得绣春刀法本就以招式繁多复杂而著称,否则要想做出这些动作来,还真是难上加难……

将将舞完一遍,陈宁也不停手,而是紧接着第二次挥起刀来。

只是此时的动作却和前次有所不同,完全是另外一个路数。

钩、挑、插、压、舍、缝、补、刺。

惊疑不定间,有人忍不住出声问道:“陈公子……他这是在刺绣?”

对!

细致精巧技法独特,却正是刺绣无疑。

他舞成这般是要做甚?

难道凭着这些动作,还能退敌不成……

突然!

就在陈宁第二次舞刀即将结束的那一刻,他脚下的那片乍草竟是无风而动。

绿油油的野草不论品类,不分高低,便如迎接王者归来一般。

齐刷刷各自弯像一边,居然径直让出一条路来!

“道”来,属物退避……

陈宁收刀入鞘,姿态依然地踏步而行。

随着迈出第一步,不管身前身后、身左、还是身右的野草,竟是以他为圆心,迅速朝他脚下归拢而来。

陈宁走到那里,野草便于瞬间汇聚到那里,被遮盖已久的青色石板,也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一步、两步、三步……陈宁刚到丘长戈身旁,那些上一瞬还兀自盛开的花朵,也在同一时间消失不见。

陈宁伸出手,恰好接住早已气绝,此刻又因失去支撑而倒下的莽夫侯官。

“丘兄,你们皆尽了自家本分,也给了我情分,那抱歉一语……却是从何说起……”

轻轻放下已然脱形的丘长戈,陈宁复又直起身,右手按在刀柄上,继续朝那水生木走去。

“你……你这是寻着道了?!”

瞧了眼自家身下正朝着少年汇去的野草,水生木目瞪口呆。

从陈宁身上,他感觉到了一股个自己极为相似,但又相差些许的力量。

水生木说不清这隔着层纱的差异究竟为何,便只能开口去问。

“你的道,到底是什么?它……它和我的门径为何如此相似?”

陈宁闻言倒是毫不避讳,竟是在认真思索几息后,按着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大概……便是生死之间吧。”

“生与死!之间……”水生木喃喃自语,置身前对手于不顾,兀自垂头回味。

这“生”,怎会与它最为讨厌的“死”连在一处?

不该啊。

难道……是我打一开始便错了?

这真正的“道”,居然便是由死起生!

就在这一刻,猛烈的天地气机尽数往着水生木涌去,感受到这份契机,老农瞬间狂喜起来。

原来如此!

我的道!终于要来……

然而不过仅仅眨眼之间,水生木惊喜的表情便永远定格住了。

这位南缙侯官,竟然于自家即将悟道前的最后一刻……寿终正寝!

直到死,也终是未能摸到他苦寻一生的道……

陈宁伸出手轻轻一拍,水生木当即歪倒一旁,丝毫没有旁的反应。

见状,陈宁于心中默默念叨。

刚才的感觉果真没错,他的生机本就是即将熄灭了,倒是免了我再拔一次刀……

不理兀自睁大两眼的水生木,陈宁压下脑海里的百转千折,转而盯向另外一个圆圈,同时扬声高喊。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