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瑶被捆在精神病院约束床上的第十七天,我收到了她寄来的结婚请柬。烫金喜帖泛着尸油般的诡异光泽,封口处粘着根婴儿胎发编织的红绳。拆开瞬间,某种冰凉滑腻的东西顺着指尖爬上手臂,在肘窝处咬出月牙状的血痕。
内页用氧化发黑的血迹画着413宿舍平面图,新娘名字处赫然写着“林婉秋“三个字。在宾客名单栏,我和苏晚的名字被圈在同心圆里,墨迹边缘晕染出类似羊水破裂的痕迹。请柬背面印着首古怪的童谣:
“梳七遍,骨肉连
镜中娘,笑嫣然
子时三刻红轿现
娘抱囝囝共枕眠“
我在解剖楼后的槐树林里烧掉了请柬。打火机蹿起的火苗泛着青绿色,纸页在火焰中扭曲成婴儿啼哭的脸。青烟腾起时,无数纸灰蝶从四面八方聚拢,每只蝶翼上都粘着半片指甲盖。它们组成穿嫁衣的女人轮廓,垂落的衣袖拂过我后颈时,皮肤上浮现出暗红色的“囍“字刺青。
那晚的美妆直播课成了噩梦的开端。当博主讲解高光打法时,我身后的穿衣镜突然蒙上血雾。苏晚穿着那身血渍斑驳的嫁衣,正坐在镜中的413宿舍梳头。她的天灵盖缺了块头骨,脑浆顺着梳齿往下滴,在红嫁衣上晕开深色污渍。
“腮红要打在颧骨下方哦。“博主的声音突然变成混着水泡音的嘶哑调子。直播间背景变成了413浴室的镜柜,无数双青白的手正从屏幕边缘向内攀爬。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倒影抬起不属于我的左手,将整罐散粉倒进张开的嘴中。
拔掉电源的瞬间,梳妆镜里传来指甲刮擦玻璃的声响。镜面浮现出用血画的简易产房,床尾摆着个玻璃罐,里面蜷缩的胎儿正朝我招手。当我用遮瑕膏涂抹镜面时,那些痕迹竟直接显现在自己手臂上——紫红色的妊娠纹像蜈蚣般从手腕爬到肘部。
第二天清晨,我戴着橡胶手套闯进校档案馆。霉味浓重的走廊里,每扇铁柜门都在轻微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门。在林婉秋的学籍页上,我的照片正对着1937年的毕业照微笑,她的学号尾数与我身份证后四位完全一致。
泛黄的档案袋里掉出半张1993年校报,社会新闻版头条刊登着《美术系才女身怀六甲投缳自尽》。报道配图虽然打了马赛克,但仍能看出死者手腕系着和我一模一样的银铃手链。在边栏的认尸启事中,有行小字被红笔反复勾画:“胎儿去向成谜“。
正当我用手机拍摄资料时,取景框突然闪过穿白大褂的女人。她垂着产钳站在书架阴影里,手术帽下露出半张腐烂的脸。现实中的书架轰然倒塌,泛黄的病历雪片般飞舞,每张诊断书上都画着413宿舍的平面图。
暴雨夜,我带着撬棍潜入7号楼地下室。手电筒光束扫过积水的走廊时,水面倒影里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始终跟在我身后。她的手术刀划过墙壁,在现实世界的墙皮上留下渗血的刻痕:妇婴病房。那些血字像活物般蠕动,逐渐拼出“产房重地,男宾止步“的繁体标语。
在标着“93届毕业生寄存物品“的铁柜前,我闻到了熟悉的福尔马林味。锁孔里塞着团脐带状的肉块,随撬棍的力道发出婴儿啼哭。柜门弹开的瞬间,二十三个玻璃罐滚落脚边,每个罐子里都泡着残缺的胎儿标本。
林婉秋的日记本被压在柜底,塑料封皮下粘着片干枯的胎儿皮肤。内页用经血写着密密麻麻的诅咒,字迹随阅读进度逐渐从工整楷书变成狂乱的抓痕。七月十四日的记录让我血液凝固:
“他们把我的孩子做成了标本,就藏在413浴室镜后的夹层里。今夜子时,我会带着所有穿红睡衣的姑娘回家。“
整栋楼突然断电。黑暗中响起产钳碰撞的金属声,混着婴儿断续的啼哭。我摸到配电箱时,粘稠的液体正从通风管道滴落。手电筒重新亮起时,光束里飘满胎毛般细小的灰絮,铁柜表面浮现出无数带血的手掌印。最小的掌印只有核桃大,指骨却异常清晰。
回到地面时,保洁阿姨正在焚烧冥币。她脚边的铜盆里泡着件红色戏服,款式和苏晚死时穿的嫁衣一模一样。“三十年前他们也是这么烧的。“她突然抬头盯着我隆起的小腹,“但秽物入土才能安生。“她撩起裤腿,小腿上布满缝合的Y形切口——那是解剖课取器官的标记。
我冲进厕所呕吐,却在隔间挡板看到用胎粪写的倒计时:距离七月半还有3天。最恐怖的发现来自手机前置摄像头——在镜头反射的画面里,我的右手始终抚摸着微微鼓起的腹部,而现实中我的手掌分明撑在洗手台上。当我尝试触摸镜中倒影时,腹部的皮肤突然凸起五根手指的轮廓。
那夜我做了个漫长的梦。民国二十三年秋,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学生被推进413病房,她的惨叫声惊飞了满树乌鸦。戴金丝眼镜的医生将沾血的产钳浸入药水池,窗外香樟树上悬着七具新生儿的尸体。病历本上的名字被血污覆盖,只留下“林婉秋之女“几个字。
醒来时床单浸透羊水气味的液体,枕边放着把雕花骨梳。梳齿间缠着缕暗红长发,发梢系着林婉秋的学生证。当我试图扯断头发时,梳子突然发出婴儿啼哭,五根梳齿扎进掌心形成月牙状伤口。那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却在皮肤下留下蠕动的凸起。
去校医院的路上,所有玻璃幕墙都映出我穿大红喜服的身影。橱窗模特突然集体转向我,塑料手掌按在腹部做出接生姿势。产科诊室的叫号屏显示着我的名字,诊床上铺着浸透血污的产褥垫,床底塞满用过的止血纱布。
穿白大褂的护士从B超室探出头,她的口罩上绣着“林婉秋“三个字。“双顶径32mm,胎心率200次/分。“她将显示着畸形胎儿的屏幕转向我,“你怀的是鬼胎。“画面里的婴儿突然转头直视镜头,瞳孔里映出413浴室的镜柜。
我砸碎B超机夺门而逃。走廊长椅上坐着穿红嫁衣的苏晚,她脚边的铝制托盘里盛着半块头骨,凹陷的眼窝里塞着用过的验孕棒。电梯门开合的瞬间,三十只青黑的小手从轿厢顶部垂落,全部指向我隆起的腹部。轿厢地板渗出暗红血水,倒映出我身后站着的林婉秋——她的子宫外翻垂在腿间,脐带缠着我的脖子。
回到宿舍时,陈瑶正坐在我的床铺上梳头。她的头盖骨像掀开的罐头,脑组织里插着把生锈的产钳。“该给孩子起名字了。“她腐烂的手指按在我小腹上,皮肤下立刻凸出小小的手掌印。当我后退撞到衣柜时,柜门自动打开,里面挂满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子宫标本。
我疯狂地翻出林婉秋的日记本,在最后一页发现张夹着的胎儿B超图。发黄的影像上,婴儿的面孔分明是镜中见过的那个诡笑孩童。图纸背面用胎毛粘出四个字:母子同棺。书页间掉出半张接生记录,患者签名栏按着我的手印,日期却是1993年7月15日。
七月十四日正午,我撬开413浴室的镜柜。在夹层里发现个泡着福尔马林的玻璃罐,三十年前的死胎正隔着玻璃与我对视。当我的影子投在罐体表面时,胎儿突然睁开全白的眼睛,罐壁显现出血字:娘亲,接我回家。它的脐带穿透玻璃扎进我的手腕,将暗红液体源源不断输入血管。
整栋楼开始剧烈摇晃。水管爆裂喷出暗红的血水,瓷砖缝隙长出密密麻麻的脐带。我在镜中看到当年的场景:穿病号服的林婉秋被按在产床上,她的孩子被装进玻璃罐,而实施暴行的医生长着宿管阿姨的脸。那些医生围成圈跳着怪异的舞蹈,将胎盘碎片贴满413的墙壁。
血水中浮起檀木棺材。陈瑶和苏晚一左一右按住我肩膀,她们的指甲长成手术刀的形状。林婉秋的鬼魂从镜中伸出手,青黑的指甲划向我的肚皮。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我摸到那把骨梳插进小腹,却听见婴儿银铃般的笑声:
“谢谢妈妈给我找的新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