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有一只老猫，我妈给老猫起了个名字：“猫虎”。
距离猫虎去世已经十二年了，我已经忘了这只老猫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
老猫很聪明，但是经常挨打。在我没上学的日子里，我爸在东窑睡午觉，老猫在门口骂我爸的鞋子。
老猫怕我爸，因为我爸经常打它。
我爸和我姐姐都不爱猫，我和我妈都很爱猫。老猫经常一边被爱抚，一边被斥骂。
在我家，我和我妈的话语权其实并没有我姐和我爸大，虽然我姐是我妈的孩子，但是很多时候其实并不是处于一个“孩子”的地位上，我姐和我爸很像，我从小就发现了。
我爸比较花心，我知道，那个年代的男人不花心的很少。
我爸没娶到喜欢的人，拖到二十七岁才娶了我妈，我爸认为他失去了毕生所爱，我妈认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妈说，我爸曾经计划过与他的情人私奔，但是没成功。
那个情人是我们同村的一个媳妇的妹妹，与二十多岁的我爸情投意合，但是据我妈说，不甚检点。
我爸在盖我们现在住的这些窑洞的时候，是作为他结婚后的新房来盖的，自然很是用心，可是那个情人妹妹，已经是结了婚的人了。
我不知道我爸当时是怀着什么心情盖这些房子，从沟里面怎么背这些像行李箱一样大的青石头。我妈那时还不知道，传言中私奔未果的我爸，就是她以后的男人。
小时候我爸和我妈经常打架，飞起鞋子能把玻璃砸碎，用鸡毛掸子的手柄打我姐姐。
我爸妈打架的时候，老猫就不会回来，因为怕误伤到自己。
我妈喂着这个老猫，老猫什么也吃，土豆，白菜，粉条，甚至咸菜疙瘩。
其实也没什么机会一次都吃到这些，因为小时候家里很穷，土豆烩白菜已经是中等偏上的“好饭”了，好饭是舍不得喂猫的，于是老猫只能吃人不吃的剩饭。
我和李聪是2012年的秋天住校的，我妈也是2012年的秋天重新回到村里陪我爸的，在此之前，我妈陪着我、李聪和李青在镇上的大院里住了6年。
李聪是我弟弟，比我小三岁，实际是两岁多，我妈习惯用虚岁。李青是我姐姐，为了逃计划生育，户口本上改成了94年出生，其实姐姐只比我大六岁。
我妈回老家的时候，老猫已经去世一年了，或者是两年？我记不清了，老猫大概率是老死的，但是直接原因，一定是被冻死的。
我妈说，我家养老猫之前还养过一只更老的猫，一只更老的狗。更老的猫，在自己死期将至的时候就会离家出走，死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十天之前，我家现在的猫咪出去没有再回来，我们都猜测已经死了，于是我开始写这本不算小说的小说。
我妈说，猫和狗死之前是有预感的，爱家的猫狗不会让自己死在主人家里。
这让我想起一篇初中的课文《最后一头战象》，沈石溪写的，一只年迈大象离家出走自掘坟墓的故事。
我想老猫临死前或许也是这样悲壮。可是老猫应该没有自掘坟墓，老猫的爪子已经不是特别锋利了，牙齿也咬不动东西了，老猫已经没有了自掘坟墓的力气，只能是曝尸荒野。
我们村里人讲究，要把猫狗的尸体拿到阳光下面晒着，这样才不会有“猫殃”。
“猫殃”也是一种鬼怪，但是法力应该比“猫妖”要弱一点，像是那种很弱的动物鬼魂，据说会附身在女人的身上，体验一度春宵。
多数人只知道蛇性本淫，其实猫也是一样的。
猫会在发情的季节彻夜不归，窗台上经常听到有猫猫在叫春，村里的光棍懒汉或者小寡妇们，总是会既怨恨又烦躁的开窗将两只猫打散。
倒不是说打散猫的人都是光棍寡妇，像我爸，脾气有点暴躁，猫叫春的时候声音尖利难听，也会开窗驱赶它们。
猫死后在阳光下晒着，让风带走它水滑的肉皮，最后变成一具猫干，猫殃也不会产生了。
我总是想，这些年死去的猫们，尤其是那只老猫，死后有接受到阳光的爱抚吗？会不会也产生了猫殃，爱上了人类呢？
在镇上大院里面暂居的六年，我们也偶尔会回家。
最一开始我妈还不会骑摩托车，只能是我爸骑摩托来接我们。
一个摩托，我爸开着，后面坐着我和我姐，最后面是我妈。那种老式男士摩托的前面还有一个造型十分优美的油箱，李聪身子小，就坐在那个油箱上面。我妈怕掉下去，会用一根很有弹性的绳子绑着我们所有人。
刚离开家，离开老猫的时候，我才七岁。
诺基亚有一款手机，有灰色的包边，红色的包边。我爸用的是灰色的旧款，我妈用的是红色的新款，每天晚上我和李聪会和我爸打电话，我妈会问问家里的事情。
在没去外地上大学之前，我一直以为全国人民打电话的时候都会有“草原儿女”的歌声。
李聪总是说，这是老爸在唱歌，老爸出去放羊的时候唱的。
我爸一直在放羊，从我记事起就是在放羊，草原儿女的歌声与我爸很匹配。
一般等到唱完“草原，草原，祝福你，祝福你……”的时候，我爸就会接起电话。
我爸一个人在家，忙里忙外，自己回来做饭，吃饭，洗碗，铺炕，睡觉。
我觉得，那时我爸应该也很想念我们。
每次周六周日回去，我妈会做大大的一盆饭，我爸每天吃一点，冻在冰柜里，饭吃完了，我妈估计也该回来了。
我爸很少喂猫，老猫和我爸呆着，饿不死也吃不饱，我妈说，全家都指着她一个人活着，没了她，猫都快成野猫了。
可是老猫没有离家出走。
老猫会自己找吃的，我们家养羊，村里面都养羊，偶尔死一只羊，老猫可以饱餐一顿。
我妈走的时候，家里有六十多只羊，我妈回来的时候，只剩一半左右。
隔几天就会死一只，在我爸看来，死了羊是很丢人的事情，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丢掉。
我爸很爱喝酒，喝醉了，和我妈吵架，打我姐，打羊，连老猫也得挨一脚。
羊快死了，我爸就叫人来杀了，炖了请大家吃。其实我爸或许也并不舍得，或许只是因为一种老婆孩子都不在，留他一个人像光棍一样，带着一点小小的报复心理。
我妈鼻子很灵，一下子就闻到自己被子味道不一样。我爸说是邻居来借宿过的，我妈并不相信。
但是那次两人没有打架，我们上小学以后我爸妈就很少打架了，更多的是我姐和我妈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