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日光艰难地穿过层层枝叶的罅隙,在地面上绘出一片片斑驳陆离的光影。微风轻拂,宫墙旁的繁花簌簌摇曳,馥郁的香气悠悠飘散,身处湖边雅亭的玉寒清,心情也随之舒缓了些许。她稳稳地手持一盏新贡的顾渚紫笋,热气袅袅升腾,茶香萦绕鼻尖。
“殿下,这是奴婢刚做好的茶糕,您尝尝。”宫女瑾书轻移莲步上前,手中端着一碟色泽金黄的糕点,上面随性点缀着几枚花瓣。她将糕点轻轻置于石桌上,稍作犹豫,轻声提醒:“殿下,这茶趁热喝,口感最佳。”说罢,便退至一旁,垂手候着。
“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月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玉寒清轻声吟诵着,沉浸在诗词营造的意境之中。正当她伸出手,准备拿起一块茶糕时,小唐嬷嬷神色匆匆走进亭子,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恭敬道:“殿下,陈公公传召,陛下召您前往御书房。”
“知道了,嬷嬷。”玉寒清语调平稳,放下茶糕,示意小唐嬷嬷帮自己整理衣衫。整理妥当后,她迈着沉稳的步伐,沿着熟悉的路径,朝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内,川轩帝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之间。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清脆却不失稳重的“父皇”,他那因疲惫而微微低垂的头瞬间抬起,原本满是倦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意:“繁儿来了,快进来,父皇有要事与你说。”他的嗓音略带沙哑,却饱含着无尽的慈爱。
玉寒清踏入书房,一眼便看到父皇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但她并未失态,只是快步上前,关切地说道:“父皇,政务虽重,可您的龙体更为要紧。长久这般熬夜操劳,如何使得?还望父皇多多保重龙体,南川百姓还仰仗着您呢。”
“父皇没事,倒是你,听闻昨夜头疼,现在可好些了?”川轩帝摆了摆手,顺势将话题引到玉寒清身上,目光中满是关切。
“多谢父皇挂念,不过是些许风寒,睡了一觉已然无碍。”玉寒清微微欠身,在川轩帝面前转了一圈,笑道,“如今已无大碍,父皇不必忧心。”说罢,她在川轩帝身旁稳稳坐下,又问道:“父皇,如此急切召孩儿前来,想必是有重要之事吧?”
川轩帝神色一正,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今年,雪域新帝年满十二岁,要举办盛大的生辰庆典。朕反复思量,打算派太子出使雪域,一来为新帝贺寿,二来与雪域商议贸易之事,彰显我南川与雪域交好之意。当下诸国纷争不断,若能与雪域结盟,对我南川有极大的好处。”
“我听哥哥说起过这位新帝,听闻他年纪虽小,却颇具治国之才,自登基以来,把雪域治理得井然有序,深受百姓拥戴。”玉寒清手托下巴,若有所思地回应道,“只是儿臣好奇,父皇为何会考虑让儿臣与哥哥同去?”
川轩帝目光柔和地看着玉寒清,解释道:“繁儿,你虽年纪尚小,但自幼聪慧,且这几年随朕学习治国之道,虽有些想法尚不成熟,但见解独到。朕想着,你与太子一同前往,一则可观他国局势,二则若遇突发状况,你们二人相互商议,也能应对得更为周全。”
在南川国,宫闱规矩特殊,中宫嫡出的公主与皇子享有同等继承皇位的权利,自幼便接受同样严苛全面的教导。玉寒清虽为女儿身,可自五岁启蒙起,便被川轩帝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如今她年仅八岁,因生性聪慧,饱读诗书,跟着川轩帝研习了诸多治国之道,见识与才学丝毫不输男子。川轩帝望向玉寒清,眼中满是期许:“繁儿,父皇想来想去,觉得你与太子一同出使雪域,或许更为合适。你意下如何?”说罢,他的目光转向一旁静静聆听的丞相。
老丞相一听,立刻“扑通”一声跪地,神色焦急,额头瞬间沁出细密汗珠,急忙谏言:“陛下,此事断不可行啊!此次出使雪域,关乎我南川国的颜面与诚意,容不得半点差错。长公主身份尊贵,自幼养尊处优,且年纪尚小。这一路山高水远,匪患、疫病诸多风险暗藏,万一有个闪失,老臣万死难辞其咎!况且,雪域风俗与我南川大不相同,环境复杂,长公主恐难以适应,实在不宜远行啊!”老丞相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磕头,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川轩帝脸色微沉,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丞相,你所言朕皆有考量。繁儿虽为女流,年纪尚小,但其聪慧伶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且心怀天下。她是朕最疼爱的女儿,是南川最为尊贵的长公主!朕派遣最心爱的一双儿女出使雪域,难道还不足以彰显我南川的诚意吗?”川轩帝的话语掷地有声,让书房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玉寒清见气氛紧张,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身姿挺拔,神色镇定,语气坚定却不失恭敬地说道:“丞相大人忧心,长清明白。但长清虽为女子,却也是中宫嫡出的公主。自小,父皇便教导长清,要以家国为重。长清既享长公主之福,理应尽长公主之责,长清虽年幼,但也不失为历练,此次出使雪域,长清愿与皇兄一同前往,为两国结盟之事竭尽全力。还望丞相大人放心,长清定不负所托。”
老丞相听了玉寒清的话,微微一怔,犹豫片刻后说道:“长公主殿下虽有此心,可前路实在艰险……”
玉寒清微微欠身,继续说道:“丞相大人,长清知晓前路艰难,但绝不退缩。”
川轩帝欣慰地看着玉寒清,又看向丞相,说道:“丞相,你看,繁儿考虑周全,朕相信她与太子定能圆满完成任务。”
老丞相见皇帝心意已决,无奈地长叹一声。他缓缓起身,整理好衣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陛下圣明,老臣愚钝,多有冒犯,还望陛下恕罪。既然陛下已有定夺,老臣告退。”说罢,他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父女俩又低声交谈了一会儿,紧张的气氛逐渐消散,温馨之感再度弥漫开来。
玉寒清回到寝宫,踏入雕花门槛,轻抬素手,一众宫女便悄然退下,只留小唐嬷嬷随侍身侧。她款步至窗前,窗外日光斑驳依旧,可此刻映入她眼中,却无端添了几分幽微难测之意。
“嬷嬷,今日父皇提及让我与太子哥哥一同出使雪域,依你之见,此事背后可有隐情?”玉寒清朱唇轻启,声若流莺,却暗藏锐利锋芒。
小唐嬷嬷微微欠身,目光一闪,恭敬回道:“殿下,此事初闻,似为与雪域结好之举,然老奴忖度,其中恐另有深意。陛下一贯行事审慎,此番急切安排二位殿下远行,必有缘由。”
玉寒清微微颔首,目光中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练达:“本宫亦有同感。父皇向来谋定而后动,此次如此布局,绝非仅仅为了雪域之盟。朝中与宫中近日可有异常动静?”
“自前些日子骠骑大将军凯旋归来后,林惠妃娘娘便在宫中愈发肆意妄为。”小唐嬷嬷说道。
玉寒清轻嗤一声:“本宫此前便听闻她于御花园公然与德妃起争执,还将德妃贴身宫女罚去浣衣局,如此行径,足见其如今仗势而骄。”
小唐嬷嬷接着道:“殿下,这林惠妃今日来动作颇多。她私底下频繁设宴邀请朝中重臣的家眷,表面上与众人谈笑风生,实则巧妙拉拢各个位置的大臣。”
“更甚者,她安排了一批擅长伪装的细作,通过各种手段混入各个宫中。咱们宫中似乎也有两位呢,不过他们平常接触不到殿下。”
玉寒清黛眉微蹙,玉指轻叩桌面:“她这般煞费苦心,所图必大。朝堂那边可有与之呼应的动静?”
“朝堂之上,早已暗流涌动。”小唐嬷嬷凑近几分,声音愈发低沉,“骠骑大将军凭借战功,在军中威望如日中天,他暗中集结了一批对朝廷心怀不满的旧部,不断扩充势力。同时还指使那些依附林家的臣子,在朝堂上接连抛出一些看似利于民生,实则暗藏玄机的政令。一旦这些政令推行,林家便能掌控更多的资源与权力。”
“最为关键的是,林家似乎对二位殿下有所动作,如此一来,若他们得逞,朝堂无储君坐镇,陛下又因担忧太子安危而分心,林家便可趁机在宫中发难,逼迫陛下退位,扶持二皇子上位。”
玉寒清眼神一凛:“如此,局势渐趋明朗。林惠妃于宫中造势,骠骑大将军在朝堂巩固势力,其心昭然,怕是欲为林家谋夺皇位。那父皇那边可有应对之策?”
小唐嬷嬷轻叹一声:“听闻陛下虽早有防备,然太子殿下与您身为中宫嫡出,年纪尚幼,陛下忧虑宫中若生变故,二位殿下恐遭不测,故而借出使雪域之机,欲护二位殿下暂离这是非漩涡。”
玉寒清闻言,秀眉紧蹙,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她轻咬下唇,片刻后说道:“原来如此。难怪父皇今日神色急切又满含忧虑。嬷嬷,看来这宫中局势远比我们预想的更为险峻。”
小唐嬷嬷面露忧色,看向玉寒清:“殿下,那我等如今当如何应对?”
玉寒清起身,身姿挺拔如松,眼神中透着坚定决绝:“嬷嬷,既已洞悉父皇苦心,我与哥哥更不可辜负。此次出使雪域,不但要达成与雪域交好之重任,若林家胆敢在本宫这里搞小动作,本宫必将林家在外的翅膀折了再回来。”
“谨遵殿下吩咐。”小唐嬷嬷应道。
玉寒清点点头,又道:“本宫要去一趟母后宫中。”
夜幕仿若一块沉甸甸的黑色绸缎,沉甸甸地压在皇宫的上空。
很快,玉寒清便来到了皇后寝宫。寝宫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肆意舞动。皇后正坐在榻上,手中捧着一本古籍,神色略显疲惫却透着一丝警觉。见玉寒清深夜前来,皇后微微一怔,手中的古籍差点滑落,随即起身。
“繁儿,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皇后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目光中满是慈爱与担忧。
玉寒清福了福身,顾不上寒暄,单刀直入地说道:“母后,父皇今日着急安排孩儿与太子哥哥出使雪域,孩儿瞧着此事似乎与林家有关。孩儿想知道,母后是否早已知晓此事?”说罢,她紧紧盯着皇后的眼睛,试图从中探寻出一丝端倪。
皇后闻言,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溅出。她轻叹了一口气,缓缓放下茶盏,抬手示意玉寒清坐下,沉默片刻后说道:“傻孩子,母后自然知晓。这几日,朝堂与宫中的暗流涌动,母后又怎会毫无察觉?”皇后的声音微微发涩,仿佛喉咙里堵了一团棉花。
玉寒清目光灼灼,紧追不舍:“那母后是何时知晓此事的呢?孩儿实在好奇,如此重大之事,为何一直未曾听闻风声。”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似乎对被蒙在鼓里感到不满。
皇后目光望向远处,眼神中闪过一丝追忆:“大约在半月前,便有眼线向我密报,林惠妃与骠骑大将军频繁暗中联络,行事鬼祟。之后,又陆续得知他们在朝堂与后宫的种种小动作。”皇后的声音渐渐低沉。
玉寒清秀眉紧蹙,追问道:“那母后打算怎么做?如今林惠妃他们的阴谋已现端倪,若不加以遏制,后果不堪设想。南川的江山社稷危也!”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情绪愈发激动。
皇后神色一凛,眼神中透露出母仪天下的威严与果决:“繁儿,你放心。你父皇与我早已商议过对策。朝堂之上,已安排了忠诚可靠的大臣密切监视骠骑大将军的一举一动,一旦他有任何异动,便会立即出手制衡。至于林惠妃,宫中也有我们的心腹,她在后宫的所作所为皆在掌控之中。”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握紧了拳头,仿佛在向看不见的敌人示威。
“此次安排你与太子出使雪域,一来是为了避开宫中这场风暴,保你们周全;二来,你们在外也可暗中联络各方势力,为日后回宫应对变局增添助力。只是林氏一族恐有察觉,本宫担心他们在你与太子出使雪域的路上动手,本宫也与太子商议过了,届时,仪仗队里全是战场上退下来身经百战的精锐,护你们周全。”皇后继续说道,“待你们归来之时,便是我们彻底清算林氏一族的时候。”皇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玉寒清心中稍安,可仍有些担忧:“母后,孩儿与太子哥哥此去雪域,山高路远,不知宫中能否安稳度过这段时日。林惠妃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孩儿实在放心不下。”
皇后轻轻握住玉寒清的手,手心里微微沁出汗水:“繁儿,你与太子只管安心出使。宫中之事,母后与你父皇自会妥善处理。你二人在外,务必小心谨慎,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记住,你们是南川皇室的希望,无论如何,都要平安归来。”说着,皇后眼眶微微泛红,一把将玉寒清拥入怀中,紧紧地抱住她,玉寒清在皇后怀中微微愣神,旋即眼眶也湿润了,她轻轻回抱皇后,感受着这份深沉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