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星期二,大雨。

午休时间的茶话会,蒋桂树告诉杨固安和李伯泰,老冯经理的遗孀和儿子打算移民去荷兰。听到老冯经理的儿子还活着,杨固安感到有点意外,但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

杨固安是一个埋头干事的人,任何工作交给他,他都会尽心尽责,做到比要求做到的更好。他是能够随时静下心来学习、工作的一类狠人。有他在,总能让人感到放心。同事们很少能看到他情绪起伏波动。李伯泰一度怀疑杨固安是人工智能,只是看着他这些年逐步失守的发际线,“人工智能没必要特地设计‘脱发’这项功能吧。”李伯泰打消了这个念头。

杨固安有一个秘密。确切地说,是杨固安知道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因此这也成了他的一个秘密。

曾副主管下午有件工作需要白洁配合,白洁今天心情很不好,没有搭理曾副主管。曾副主管只能拿着工作来找杨固安,希望他能帮忙完成一下。杨固安知道这是白洁的工作内容,也一下领会到曾副主管没能把工作派发给本来应该干这项工作的人,只能找他来兜底。

对杨固安来说,这件工作本身不复杂,复杂在于这是白洁的工作,自己一旦接手,难免和白洁产生不必要的交集。他不想和她有任何交集。杨固安也不想拒绝曾副主管,当然他本来就不大会拒绝人。两人和白洁都是同一时期进公司的一批人,在一起工作的时间也很长。曾副主管有读书人身上的那种犟,有时候显得真诚得可爱,有时候又能气死人。杨固安总体上对曾副主管还是偏正面评价的。

杨固安接下了工作,但要求后续的工作对接只能是曾副主管自己去进行,自己不参与。曾副主管表示十分感激。

杨固安工作做得很快,只差几个数据需要白洁那边提供。他把收尾工作交还给曾副主管,让曾副主管找白洁把数据补全。曾副主管高高兴兴接过手,便去找白洁。没想到数据没拿到,却被白洁一顿炮轰。白洁指责曾副主管分不清各人岗位职责,指责杨固安不应该插手自己权限范围内的事情。两个男人知道这是白洁的一贯手法,懒得再多计较。只是这次白洁的音量比往常大出许多,大得让在隔壁办公室的杨固安无法当作听不到。杨固安知道白洁的怒气不仅是因为工作的事情,虽然在工作的事情上白洁也没有理由发怒。

杨固安很少有情绪起伏波动,曾副主管说话容易打结,完全不擅长吵架。按照以往的情况,白洁会数落曾副主管几句,音量控制在隔壁办公室听得见又可以装作听不见的分贝,然后把别人基本完成的工作接回手里,补充上几个她自己默默守护着的数据,就相当于她自己完成了工作。

这一回白洁的音量大了许多,杨固安的情绪起伏波动也大了许多,但二者不构成因果关系。

白洁的指责演变成了近乎谩骂,曾副主管想和她争论,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急得满脸通红。高敏敏和白洁、曾副主管都在同一间办公室,眼看场面有些失控,高敏敏赶紧拉住白洁,让阿姐冷静些。在别人发火的时候劝人冷静,是最好的助燃剂,白洁骂得更凶了。

曾副主管和高敏敏没想到杨固安会过来,更没想到他会喝止白洁。

“你闭嘴吧!拿别人的东西,得便宜卖乖。要点脸吧!”很重的指责。

白洁懵了。曾副主管懵了。高敏敏懵了。赶来看热闹的李伯泰懵了。被李伯泰喊来一起看热闹的黄思思懵了。

这是同事们第一次看到杨固安发飙。语气并不重,用词很伤人。

杨固安说完,径直走开了。在场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白洁觉得很丢脸,哭着跑开了。剩下的那几个同事观众见当事人走远,七嘴八舌复盘刚刚的情况。

杨固安读书时隔壁班有一位女同学,和他关系很好。杨固安之所以进现在这个公司工作,也是因为打听到那位女同学的就职意向就是在这个公司。女同学名叫白洁,人如其名,

清纯,羞赧,皮肤白皙。

毕业后,杨固安比白洁早一个多月进公司,听说是白洁家里有些事情要处理,申请晚一些时候入职。当时曾副主管刚刚从其他公司调过来,因为都算是公司新人,杨固安和曾副主管两人在心理距离上更靠近一些。

刚入职的年轻人,盼着发工资的日子,杨固安却只是盼着和白洁再见面的日子。

这一天终于来临,老冯经理让杨固安到他办公室,指着一个年轻女子对杨固安说:“固安,去帮她办理一下入职手续。”

这个女子,一张倒三角形的脸上长着一对正三角形的眼睛,单眼皮让这对三角形的线条更加凌厉,肤色四季如夏。

杨固安领着女子到管理人事的同事那去办理手续,两人攀谈起来。当听到女子说她名叫“白洁”的时候,杨固安又问了她两遍,确认对方没有说错,自己也没有听错。杨固安懵了,懵得就像多年以后他在办公室责备白洁时白洁那么懵。

杨固安后来私下查了白洁的信息,发现白洁的读书经历和他认识的那个白洁的读书经历一模一样,年龄也一样,除此以外,杨固安也并没有那个同学白洁的其他信息,无法和同事白洁的信息作对比。他拨打了同学白洁的电话,这是他所拥有的同学白洁的唯一联系方式,这是他第一次给她打电话。“果然没打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感。他联系了他的其他同学,想搞清楚隔壁班是不是有两个白洁。他自己印象中是没有。同学们告诉他隔壁班只有一个白洁,消息来源是隔壁班同学,所以消息可靠。而且据同学们对白洁的描述,隔壁班的白洁就是杨固安的同学白洁,而不是现在这个同事白洁。

杨固安看过这样的新闻:某人被某某冒名顶替上大学。他想,也许也有冒名顶替上班的故事吧。据说同事白洁的家境相当不错,那些新闻中的冒名顶替者家境都不错。

杨固安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包括他后来的妻子。他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猜测,他再没有遇到同学白洁。他有考虑过去学校查看学籍档案,他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去这么干。他和她,连同班同学都不是。算朋友吗?他也没有答案。他有时候还是会想起她。

他觉得同事白洁是一个骗子,小偷。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对她喊出“白洁”这个名字。他只能尽量不和同事白洁发生交集。

同事白洁作为女人的第六感,大概也察觉到这种异样,只是杨固安本来就是安静内敛的人,同事白洁虽然对同事杨固安的冷漠态度感到不适,也只能自己消化。

杨固安责备白洁的时候,尤主管正在自己办公室的电脑上奋笔疾书,他写了一段现代诗。他觉得写得不是很满意,不好意思把作品称为现代诗,他称之为“短句”,不知道是不是生造的概念。

白洁被骂后,哭着跑到尤主管办公室,让尤主管必须给她主持公道,尤主管当时还沉浸在一堆意象里,半天没弄清楚白洁的话的意思。他只好让白洁先去卫生间洗把脸冷静一下,又答应她找杨固安了解情况,他原话是用了“讨回公道”这种并不公道的短语来讨好、或者说是安抚白洁。

两人前脚走,李伯泰后脚到,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尤主管电脑屏幕上的文档格外亮眼。李伯泰拜读了尤主管的“短句”。

“乌鸦,一只寓意不详的鸟

因为几个石头跟一个青岛啤酒瓶被请进小学教材

还有,超人从没因为内裤外穿的问题被告性骚扰或其他

所以,大头儿子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至今还是个谜”

(备注:以上“短句”由本书作者的朋友陈举鑫先生提供。)

“写得真垃圾。我这失去的20秒是永远失去的20秒。”李伯泰心想。

“为什么我们年龄差距那么大,熟悉的意象却那么相近?”李伯泰感到困惑。

“你们的年龄差距没有那么大。”刘红拿着一叠文件,边走进办公室边说。

“我刚刚那句话有说出口吗?”李伯泰心想。

刘红在自己办公桌前坐下,开始打字。

李伯泰安静地走开了。

“固安啊。”杨固安看到尤主管把头伸进办公室,身子还停在门外,知道他的来意。杨固安也已经后悔刚才话说得过重了些,顺着尤主管几句开导的话语,表示愿意和白洁讲和。

尤主管推着杨固安走进白洁办公室。

杨固安,白洁,尤主管,曾副主管,高敏敏。

尤主任:“白洁,固安有话对你讲。我刚刚和他聊了一会儿,他也认识到是自己语气重了,过来和你认个错。”

白洁:“我哪敢让他认错,是我得便宜卖乖。”

曾副主管:“算啦,固安没那个意思,这么多年同事了。”

高敏敏:“固安哥和阿姐、还有曾副主管好像是同一年进的单位,好多年同事了。”

曾副主管:“是啊,好多年同事了。他们两个还是同一届校友呢。”

高敏敏:“啊?还是同学啊?”

白洁:“谁跟他同学?那破学校我当做从来没去过!”

杨固安:“你当然没去过!你也不配当我同学!不配叫‘白洁’这个名字!”

尤主管:“固安,你怎么回事?”

白洁:“杨固安!你个王哔哔!你把这句话给我收回去!你他哔的!我叫这个名字怎么了!我怎么就不配这个名字!你们!王哔哔!”

杨固安:“你就是不配!”

尤主管:“不要冲动。高敏敏,拦住白洁。固安,你先过去我办公室。你们劝一下白洁。”

曾副主管:“固安怎么回事,吃了火药了今天?”

高敏敏:“阿姐你别冲动,动手就是我们不对了。”

白洁:“王哔哔!一群王哔哔!”

曾副主管:“不关我们事啊。”

尤主管:“怎么突然又搞起来?”

白洁:“不是说你们。”

******

“因为我的肤色天生比较深,和我的名字正好形成反差,上学的时候,同学经常拿我的名字开玩笑,最让我生气的一次是,当时班里有一个女生,皮肤很白,长得也很好看,同班的男同学都被她迷住了,我忘了是因为什么事而起,有个坏家伙,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开玩笑说那个女生才应该叫白洁,提议我们两个换名字。我气得够呛,追着那个男生要打,其他男生就跟着起哄,我越生气,他们越起哄。后来,只要在我和那个女生一起出现的场合,他们就当着我的面就叫那个女生白洁,一直叫,一直叫。

“我那时受到很大伤害。我不过是肤色黑一点而已,名字也不是我自己起的。

“后来我就不怎么去那间学校了,家里人托关系让我去了另一所学校走读,学籍还保留在原学校,只有大考的时候我才回去原学校考。

“我知道杨固安也是那间学校毕业的,和我同届,好像还是我隔壁班。我以为是因为我在那间学校的时间很短,他不知道我,我自己也很不愿意谈起那间学校,同事这么多年,我们从来没聊过学生时代的事。

“但是,这个王哔哔!原来一直知道我这件事!说不定他那时候也跟着起哄了!我就算原来那时候他们年纪小不懂事,他现在还这样拿我名字开玩笑!他王哔哔!”

“阿姐,想不到像你这样的人,学生时代还会被人霸凌。”高敏敏表达同情。

“我什么样的人?”白洁盯着高敏敏,眼神里有刀。

“阿姐,那你可以改名字啊。”高敏敏转移话题,成功把自己逼到死角。

“我为什么要改名?我喜欢我的名字。”白洁眼神里的刀闪着寒光。

“固安不是那种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曾副主管从来是直抒胸臆。

“难道错的是我,是我的肤色?”白洁表情有些失控。曾副主管不敢再开口。

“任何肤色都不应该被歧视。”站在门口听了很久的李伯泰说了一个双关语政治笑话。这个笑话像他的其他笑话一如既往的不好笑,他也一如既往地没忍住说出来。

******

杨固安还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和女生搭讪,可能也是唯一一次。

“你好,你是白洁吧。我是隔壁班的,我叫杨固安。”男生涨红了脸。女孩羞涩地低着头。阳光暖暖的,风凉凉的,树叶沙沙响。

“你好。”她说。

******

星期三,天阴。

谢主任被女客户投诉了。背着这个投诉对谢主任的工作考核很不利。女客户已经不给他联系的机会了。幸好女客户就职的公司也是该银行的企业客户,谢主任计划以拜访客户公司领导的名义,“顺便”拜访一下女客户,希望能做通对方工作,让她撤销投诉。唯一担心的问题是会遇到自己11楼的邻居尤主管。

考虑到大家都是体面人,不会在公司闹什么笑话,谢主任硬着头皮还是登门了。

在公司门口,尤主管和谢主任握了握手。两人勉强挤着笑容寒暄。尤主管带着谢主任拜访曾经理、林副经理。从林副经理办公室出来,刚好遇到黄思思。谢主任和黄思思打了招呼。

“思思老公是警察,扫黄的。”尤主管的话不无深意。

黄思思觉得尤主管这样随便透露别人的信息很不礼貌,但也没有表现不满。

谢主任解释说黄思思也是自己客户。

“那你手还伸挺长的。”尤主管的话不无深意。

谢主任陪着笑脸,没说话。

黄思思也没说话。

谢主任告诉尤主管白洁也是自己的客户,想顺便拜访一下她,尤主管指了指白洁办公室的位置。

“那您忙。”谢主任朝尤主管点点头,目送尤主管回自己办公室。

谢主任站在白洁办公室门口,用拳头敲了敲敞开着的门,“白小姐。”他语气温柔得像热恋中的男生依在枕边唤醒还在熟睡中的女朋友。

白洁看到谢主任在自己公司出现,赶紧从办公桌旁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让谢主任到外面说。看到这一幕的高敏敏感到很好奇。看到这一幕的曾副主管没那么好奇,他对日常生活有一种漠不关心的淡定。

“白小姐,也算老朋友了,投诉能不能……”谢主任眼见留给他说话的机会不多了,赶忙说重点。

“上次那个业务你办成什么样?不应该投诉你么?”白洁把谢主任拦在走廊,咬着牙根说。她对音量的掌控,非常精确,同事们听到她在说办业务的事。

“白小姐,我们有规定的,一位客户就是由一位业务经理负责,同时两位业务经理服务一位客户,这样对客户是没有保障的,出了问题都不知道找谁。我也是为您的安全考虑。”

“少和我说些有的没有的,怎么你们男客户就可以,我们女客户就不可以?”

“这个……”谢主任觉得自己以前低估了这位客户。其实在前天晚上他就应该认识到这一点。

“一个女的,两个男的,多少有点伤风败俗哈。”谢主任音量不大,他本来就只打算让白洁一个人听到。

白洁的眼睛从三角形睁成了圆形,拳头也攥成了圆形,如果不是在自己公司,她就……

谢主任脸上挨了一拳,头撞到墙上。“你还知道伤风败俗!”尤主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其实是从隔壁办公室冒出的)。谢主任眼冒金星,嘴角肿了起来。

这一下全公司有在岗的人几乎都聚了过来看热闹。曾经理问大家发生了什么事?林副经理问大家发生了什么事?蒋桂树问大家发生了什么事?李伯泰问大家发生了什么事?杨固安静静站在那里看。黄思思下意识应了一句“嗯。”张欢、杨崇、吴小与、刘红来得慢,挤不进人堆里看。曾副主任在努力地组织语言,高敏敏说“那个男的骚扰阿姐,尤主管气不过就动手打他。”

谢主任刚从击打中缓过神来,又给高敏敏的一句案情描述干懵。

“喂!我们正常说话。是他突然发神经打我。我要报警。我要验伤,我可能脑震荡了。”谢主任环顾四周,强行对事件提早进行定性。

林副经理和曾经理小声讨论了几句。曾经理发话,让蒋桂树和杨固安带谢主任去医院做检查,并承诺谢主任不用当心检查费用的事。

谢主任并没有报警。

蒋桂树、杨固安带着谢主任去医院检查。曾经理把尤主管、白洁、高敏敏叫到办公室问情况。

高敏敏坚持她的说法。

白洁说了她投诉谢主任的事情,但前因后果没全说。尤主管不说话。

曾经理又问了尤主管一遍。尤主管还是不说话。

曾经理性子急,火蹭一下就上来了。正想开骂,尤主管开口了,他念了一首自己写的现代诗:

“红塔山是我的妥协

大肚腩是我的妥协

工装裤配POLO衫是我的妥协

活着是我的妥协

我在妥协中被肢解,重塑,捏成一个尤主管”

尤主管没学过现代诗。

曾经理说:“行吧,都可以在公司养老虎,在公司打架算什么,过两天要打官司那也不是事。”曾经理摆摆手,让几个下属离开自己办公室。

曾经理觉得当这个分公司的一把手好累。

谢主任坚持说自己要做核磁共振,医生说要家属陪同。谢主任指着蒋桂树、杨固安说他们就是。蒋桂树、杨固安说他们不是。蒋桂树让谢主任打电话给家里人过来一下。谢主任犹豫了许久,给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打了电话。

很快,谢主任的妻子就过来了。

谢主任看到妻子,很诧异,你怎么来了。

“我听小叔说你进医院了,就赶过来了。你别怪小叔,是刚好我们都在妈那,你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我听到了。”谢太太赶忙解释。

“怪不得刚刚他电话里扭扭捏捏。孩子们呢?”

“等一下妈去接。你怎么受伤了?这两位是?”妻子看了一眼蒋桂树、杨固安。她发现杨固安正在盯着她看,那是一种很清澈、很少年的眼神,没有参杂一丝淫念或者恶意。

她觉得杨固安很眼熟。

“他们送我来检查的。”谢主任笼统地介绍了两人。“这是我太太。”他又笼统地介绍了自己的妻子。

“谢谢你们。”谢太太说。

谢主任进了MR室做检查。蒋桂树走开去买几瓶水。“好久不见,老同学。”杨固安说。

“啊!好久不见,老同学。”谢太太想起来了。

两人打完招呼,近近、静静站着。从彼此的长相在同龄人中相对年轻这一点看来,两人生活过得还不错。两个人都没有问对方什么事情。虽然杨固安明明有很多事情想问,看到对方的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不重要了。

“其实,我的名字不叫白洁。”谢太太缓缓说,“但我喜欢这个名字。我不喜欢我自己的名字。”她停顿了很久,

“那个女生什么都有,要是能变成她,也挺好的。”谢太太双手抱在胸前,右手摩挲着自己的左肩。“自欺欺人而已。”

“谢谢你。”杨固安眼里尽是温柔。

谢太太看着杨固安,低着头笑了。

谢主任做完检查,医生说检查结果要第二天出,并且告诉他床位紧张,没什么事就回家去,检查结果网上也可以查。谢主任打开手机,收到一条白洁的短信,内容是告诉他自己会撤销投诉,让他不要把事情闹大。谢主任觉得有些乏了,他告诉蒋桂树、杨固安,自己这就和妻子回去了,事情他不会闹大,但是也希望看到公司的诚意。蒋桂树问谢主任能不能开车,需不需要他载他们回去。谢主任说自己能开,蒋桂树便把谢主任的车钥匙还给他。谢主任让妻子在医院门口等他,他去把车开过来。车开过来了,谢太太再次向蒋桂树、杨固安表示感谢。临上车,谢太太对着两人说,对着杨固安说,“我叫陈招娣。再见。”

杨固安看着谢太太上了车,车子走远。

“再见,白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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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打车回去?还是坐公交车?”蒋桂树问杨固安,两人刚刚是开着谢主任的车过来医院的。

“打车吧,我来。”杨固安心不在焉。

“认识的吧?前女友?暗恋对象?”看杨固安只是笑笑,蒋桂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估计就是暗恋对象,居然连名字都不知道。”

“是我的青春。”杨固安笑得很开心。

“不要学李伯泰和尤主管讲话。两个神经病,一个说要写小说,一个说要写现代诗。写得都是什么玩意。”蒋桂树受不了这些酸溜溜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