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相距不远,不多时,便到了门口。
待他走至近前,却被几名护卫的说话声所吸引。
“少爷他还能喘气吧?”
“能!但听大夫说,进气少出气多,恐怕时日无多!”
“啧啧!瞧这倒霉催的,哪里风流不好,偏要去河里……”
“嘘!小声点!被老爷听到,小心打断你的狗腿!”
“……”
以陈锦荣的耳力,听得既清且真,等到门口的护卫注意到他时,大半的谈话,已被他一丝不漏地装进了耳朵里。
“陈……陈家兄弟!”
看清陈锦荣继续向着罗家宅子走来,他们先是一惊,又急忙换了幅面色,重重咳嗽一声,喝道:
“站住!罗老爷吩咐!今个不见任何人!”
“我与他有话要说!”
“陈三兄弟,你这何苦为难我们呢!”
拦在门口的几人,都见识过陈罗两家的交情。
但罗妙兴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再加上今天的火气极大,他们更不敢放陈锦荣进去。
双方正僵持在门外时,忽然从宅院里冲出了一名罗家子弟。
看那人面相,有几分眼熟,像是在罗宋两家对峙的那天傍晚出现过。
见陈锦荣挡在门外,那人脸色唰地一变,只管低着头,紧着嗓子说道:
“家主有令!来几个人,随我去县城请郭大夫来!”
“等等!”
陈锦荣憋着火,伸手一招,欲将那人拦住,可对方更不敢与他多话,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一个劲地埋头向外走。
见他还要再追,那人只好苦声求道:
“陈家兄弟!罗江那小子确实不对!可他命在旦夕,我与你多耽搁一刻,他就要多分危险。”
“还请你高抬贵手,是非过错,等那小子好转,我等定将他押往你家,负荆请罪!”
对方的话,说的恳切,抱拳致歉时的腰段,也几欲折成了两截。
此情此景。
使得陈锦荣的眼前,蓦地闪过去年老父亲受伤时的样子。
当时若不是罗妙兴出手,陈守田的情况或许更糟。
尽管他有时怀疑这就是罗家的收买人心之举,但对方珠玉在前,他也非什么狼心狗肺之辈。
只是有点后悔,当初就该让宋知秋那一枚暗钉,射中罗江的要害。
他轻吐胸中浊气,未再强迫,只冷冷警告道:
“莫要让我失望,那厮醒转,我要先见到他!”
“一定!一定!”
望着那几人逃也似的背影,陈锦荣转过头,又扫了眼罗家大门上新刻的牌匾。
接下来就看罗江是否命大,侥幸存活!
但只过了两三天,清河村就传出了罗江快不行的消息。
虽未见到真人,可具体情形,却传的有鼻子有眼。
罗江身上起了大大小小数十个无名暗疮,让前来诊治的大夫们,全都束手无策,直呼从未见过。
无论是汤药还是针灸,对那些个暗疮半点作用也无。
可每至深夜,罗家庭院中,都会响起罗江痛苦的哀嚎声,并且高烧不退,神志不清,任谁呼唤,都无法叫醒。
罗家新宅,一处厢房内。
看到爱子面容扭曲,浑身不住地痉挛颤抖,罗妙兴面如沉水,只用手将罗江的胳膊死死按住,以免在挣扎时撞伤。
汗湿的被褥,说明他这独子,又发了热症。
几个大夫都说,这般下去,罗江早晚会丢了性命。
可罗妙兴不信。
他不信就在罗家如日中天时,爱子会突生变故,甚至严重到连性命都可能保不住。
“老爷,药汤熬好了……”
一名丫鬟垂着脑袋,战战兢兢地端着碗琥珀色的汤药,走近罗妙兴的身旁。
这是几个大夫商量后,一致给出的方子,也是目前来看最有希望的药方。
“还不快给少爷服下?难不成,这种事都需要我教你?!”
罗妙兴坐镇新宅,虽不长久,但凭着个人威势和手段,府内上下,皆被他治理的服服帖帖。
听到他话中带着火气,那小丫鬟膝盖一软,差点将碗中的汤药洒出。
“不……不是……”
“没用的东西!”
见丫鬟还在微抖,罗妙兴伸手一抓,将青瓷汤碗取到手中,微微一吁,将汤匙递向爱子嘴边。
但罗江此刻牙关紧咬,四肢都绞在一起,试了几次,根本无法将药灌下。
他心中气急,又上手将其下巴捏住,直接将药汤灌进嘴里。
哪知罗江的喉骨动了几下,又大口都吐了出来。
“哇……!”
“江儿!你感觉怎么样?!”
看着眼神稍微恢复一丝清明的罗江,罗妙兴还以为那药起了作用,然而很快,他就瞧出了不对。
罗江身上的燥热感非但没退,反而比刚刚更烫了。
“爹……我……”
“我好晕……”
听到罗江认出了自己,罗妙兴心中一痛,布满皱纹的眼角,不由溢出些许泪花。
这哪里是好转的迹象?
这分明,是大限将至!回光返照!
“江儿!你千万要挺住!爹还能再想办法,帮你治病!”
“爹!不……不用了……”
“都怪陈……陈家……要是那小妮子从了我,我……我也就不会伤成了这样……”
罗江的话,说的时断时续,不断起伏不定的胸膛,表明他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
“陈家?陈家!”
罗妙兴牙关紧咬。
罗江能落到这个地步,他不是不清楚真正的原因,知道此事乃是他这混账儿子有错在先,怪不到陈家的头上。
他也检查过罗江胳膊上的抓痕,除了些淤泥碎屑,再无别物,也就是说,这毒疮与陈小妹无关,否则他早就找上了陈家。
只是呛水归呛水,罗江这一身的毒疮,究竟是何物所致?
“江儿?你可还记得,是谁伤了你?”
“虫……怪虫……”
“爹!我好痛……!”
罗江痛呼着扯开了上衣。
放眼看去,他身上的烂疮又多出了数十个。
罗妙兴忙扭头朝屋外叫喊着从县城中请来的大夫,可胳膊一紧,却是罗江,将他的衣袖死死拽住。
“来……来不及了!爹!”
“我……我……”
罗江瞪圆了双眼,一个劲地喘着粗气,好似行将就木的老黄牛一般。
罗妙兴抓紧爱子肩头,不住地呼着乳名,奈何罗江口鼻间的气息越来越弱。
到最后忽地痛呼一声,便再没了生息。
“老……老爷?”
望着罗妙兴突然变成泥塑般,一动不动,小丫鬟心知多半不妙,她悄悄用手撑着身子,想要往门外遁去。
但一阵尖锐刺耳的狂笑声,将她当即吓得小脸发白,不知如何是好。
又过了一会,才见她口中的老爷,缓缓转过身,眼神呆滞地看向了自己。
“你想去哪儿……?”
“老爷……奴婢,奴婢是想……”
小丫鬟的话才说了一半,一道黑影直接将她从地上拎起。
她被吓得大叫求饶,可单手将她提着的罗妙兴,却用着看一件陪葬品般的死寂目光,将她牢牢盯着。
随着喉骨处响起一声轻微的碎响。
她只觉天旋地转,再也不知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