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樱城中学笼罩在淡粉色的迷雾里。晨光穿透重叠的花瓣,在青灰色地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星晚站在校门口仰起头,任由樱花掠过苍白的脸颊。蓝牙耳机里循环播放着贝多芬的《月光》第三乐章,狂乱的钢琴声在耳蜗深处筑起屏障。
教务主任的叮嘱在混沌中漂浮:“星晚啊,新环境会帮助你...“少女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速写本毛边,碳粉在米色校服袖口蹭出几道阴影。转过实验楼拐角的瞬间,春风突然变得暴烈。
“小心!“
清冽的男声刺穿音乐屏障的刹那,林星晚感觉后背撞上某种温热的物体。铁架台倾倒的金属轰鸣与玻璃器皿碎裂声在耳畔炸开,速写本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后精准坠入盛满紫色溶液的烧杯。
樱花枝上的露水顺着后颈滑进衣领,她蜷缩在实验台阴影里,看见白大褂少年跪坐在满地狼藉中。晨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试管碎片上折射出细小的彩虹。那人胸前的银质校徽晃得人眼疼,“高二(3)班江临“几个字在逆光中格外清晰。
“我的毕设模型...“少年修长的手指正在抢救泡在溶液里的电路板,腕骨处有道渗血的划痕。他抬头时,恰好有樱花落进蹙紧的眉间,“转学生?“
林星晚摸索着按下耳机暂停键,世界骤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少年捡起她的速写本,纸页翻动声像锋利的刀片划过鼓膜。最新一页画着扭曲的人体被方程式缠绕,密密麻麻的质数在血管里流动。
“还给我!“她扑过去时蓝牙耳机滚落在地。五年前的雨声突然涌入——金属摩擦声、玻璃爆裂声、母亲压抑的呜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直到血腥味在口腔蔓延。
江临看着少女突然煞白的脸色。她右手正死死攥着试管碎片,鲜血顺着掌纹滴在樱花瓣上,绽开数朵妖冶的梅。“你的手...“他刚要靠近,对方却像受惊的猫科动物般后退,后背撞上试剂柜发出闷响。
医务室消毒水的气味粘稠得令人窒息。校医包扎时,江临站在窗帘投下的菱形光斑里。少女蜷缩在病床角落,染血的耳机线像蛇类盘踞在膝头。他注意到她速写本边缘布满齿痕,像是被什么动物反复啃咬过。
“应激性创伤反应。“江临突然开口,指尖划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上学期心理课讲过,当人经历重大...“
“学生会现在连这个都要管?“林星晚扯开纱布,血珠渗进白色床单。窗外早操进行曲的鼓点震得太阳穴发胀,江临腕表指针停在七点四十五分——正是转学生该去教务处报道的时刻。
少年却转身在黑板上写起化学式。粉笔与墨绿板面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氧化还原反应的方程式在他手下逐渐成型。写到第三行时,他故意漏掉一个电子数。
“喂,“沙哑的女声突然响起,“那里的转移电子应该是2mol。“
粉笔在半空划出抛物线,稳稳落进缠着纱布的掌心。江临逆光的身影微微倾斜:“教导主任说转学生要月考及格才能正式入学。“他敲了敲黑板角落的公示栏,榜首位置印着的证件照比真人冷漠许多,“每天放学后,化学实验室。“
林星晚凝视他挽到肘部的衬衫袖口,那里沾着半片樱花。记忆如锋利的冰锥刺入——母亲出事那天,挡风玻璃上也有这样的淡粉色,混着血珠往下淌。
夜幕降临时,美术教室弥漫着松节油的气息。林星晚蜷缩在窗台,碳粉把指甲染成青灰色。画纸上的江临正在调试望远镜,脚下却踩着青森中学的旧校服,袖口渗出的血迹化作方程式符号。
“哐当!“
隔壁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她贴着冰凉的大理石墙面挪动,透过门缝看见江临在月光下颤抖的背影。满地都是揉皱的草稿纸,少年扯开规整的领带,把写满公式的纸页撕成碎片。
“北京大学的保送名额...“他对着手机低吼,声音像是被困在笼中的兽,“我说过不想学金融!“窗外惊起的夜鸦扑棱棱飞过,月光照亮他脚边翻倒的药瓶,铝箔板上印着“氟西汀“字样。
林星晚后退时撞到画架,速写本哗啦啦散落一地。江临猛然回头,两人隔着纷扬的纸页对视。某张画稿飘到他脚边——星空下的少年戴着破碎的校徽,胸口长出樱花树的根系。
“原来优等生也会逃到这里。“她蹲下身收拾画稿,露出腕间淡粉色的疤痕。江临注意到她耳后别着半枚樱花,正是早晨沾在自己袖口的那瓣。
远处传来保安的手电光,两人同时缩进阴影。林星晚的速写本摊开在月光里,江临看见自己证件照被画上恶魔角,旁边标注着:伪善者浓度97.3%。他突然低笑出声,惊飞了栖息在窗台的夜莺。
“明天开始,“少年拾起沾血的粉笔,在黑板写下新公式,“除了化学,我教你认星星。“
林星晚望着他解开的领口,那里有道淡红色的勒痕,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绳索长久束缚着。夜风裹挟着樱花穿堂而过,速写本上的数字开始不安分地游动。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完美优等生的裂缝里,流淌着与自己相似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