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显影液温度

消毒水的气味是从东南角的医疗箱溢出来的。林帆蹲在摄影棚角落整理胶片盒时，哥哥的莱卡M6正在她后腰发烫——相机皮套里嵌着半张烧焦的相纸，硝烟凝固在少年飞扬的衣角，那是战地记者林朝阳留在世间的最后剪影。

“陈老师！陈老师！“场务的尖叫刺穿空气。监视器前的人群突然炸开，露出中央面色青灰的主摄影师。五十六岁的陈志远蜷缩成虾米，右手仍死死扣着三脚架云台，左手却痉挛着抓向心口。三天前的心脏搭桥手术终究敌不过连续36小时的高强度拍摄。

“备用摄影师呢？！“执行导演的咆哮震得顶棚簌簌落灰。林帆的指甲掐进掌心，父亲摔碎她第一台相机时飞溅的玻璃渣仿佛又扎进皮肉。当她摸到帆布包里的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就像今早签收母亲快递时，那本裹着消化药说明书的《菜根谭》一样冷。

取景框切入顶灯与柔光板的夹缝。镜头扫过狼藉的拍摄现场，突然被一道反光钉住：顾沉舟坐在化妆镜前，右手掌心那道蜈蚣状的疤痕正在高频颤抖。顶流歌手苍白的皮肤下浮着层细密汗珠，精心描绘的唇妆被咬出参差的血痕。

“顾老师？“林帆按下快门的瞬间，23.4度的显影液在不锈钢盘里泛起涟漪。

男人应声抬眸，手机屏幕映出的瞳孔让整个摄影棚陷入死寂。千万镜头追逐的星辰眼里，翻涌着被镁光灯灼伤的恐惧，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绝望。这眼神她太熟悉了——当年哥哥的遗物展上，父亲盯着那台染血的莱卡相机时，眼里也烧着同样的火。

***

地铁末班车的提示音响起时，林帆正站在便利店冷柜前发抖。哥哥的相机硌着肋骨，母亲寄来的《菜根谭》在帆布包里沙沙作响。她对着玻璃呵气，白雾中突然浮出黑色连帽衫的轮廓——那个在拍摄现场痉挛着藏起右手的男人，此刻正将布洛芬混悬剂攥出塑料变形的脆响。

“您需要配胃药。“话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父亲训诫的回声在耳畔炸开：“多管闲事是林家人的通病！“

顾沉舟的口罩滑落半寸，露出青紫的嘴角。他踉跄着撞翻关东煮货架，滚烫的汤底浇在右手疤痕上。林帆抓起冷柜里的酸奶敷上去时，听见他喉间溢出的呜咽，像极了她偷偷修复哥哥遗作那夜，暗房里显影液漫过烧焦相纸时的嘶鸣。

“别碰我！“男人暴起掀翻货架，娱乐周刊雪崩般坠落。林帆踉跄后退，最新期的《星娱乐》封面正黏在她掌心：“独家揭秘！顶流顾沉舟右手残疾真相“

碎冰碴在瓷砖上洇出蜿蜒的银河。林帆举起莱卡相机的刹那，便利店的白炽灯突然频闪。取景框里，顾沉舟用溃烂的右手拧开药瓶，药片落进喉咙的声响，和她吞下父亲撕碎的摄影学院录取通知书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