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更雨，沈府祠堂的青铜鹤嘴灯忽明忽暗。沈云舒跪在青石砖上，膝下垫着的蒲团浸满雨水，绣着金线的百子千孙图正硌着她腿上的旧伤。
“大小姐再仔细想想。“管家赵全的声音像生锈的铁器刮过青砖，“若您明日不去应选，刑部大牢里那三十七口...“
烛火“啪“地爆开灯花，映亮供桌上蒙尘的灵位。父亲沈崇武的牌位歪斜着，裂缝从“武“字贯穿到基座，那是半月前锦衣卫抄家时留下的。
“我去。“沈云舒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腕间银铃发出清响。这是母亲临终前给她戴上的，铃铛里藏着能验百毒的银针。“烦请赵叔转告二夫人，我要穿母亲留下的素锦襦裙。“
赵全油滑的笑声卡在喉咙里，“这...秀女需着朱红正装...“
“砰！“沈云舒突然重重叩首，惊得供桌烛台倾倒。她借着扶正牌位的动作，指尖在裂缝里摸到半片碎纸——是父亲笔迹的“勿“字。
“沈家如今戴罪之身，我若穿红戴金进宫，明日御史台的折子就能要了阖府性命。“她转身时裙摆扫过积灰的幔帐，惊起一群黑翅飞蛾，“二夫人掌家三年，竟不知《大梁律》明载罪臣之女参选需素服？“
檐下铜铃骤响，穿金丝牡丹袄的妇人跨过门槛，鬓边赤金步摇随笑声轻颤：“到底是先夫人教出来的姑娘，这七窍玲珑心真真惹人疼。“
沈云舒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混着西域龙涎特有的腥甜。她看着继母王氏身后八个捧匣的丫鬟，最末那个捧着朱红宫装的侍女指甲泛青——是常年摆弄毒草才会有的乌青。
“好孩子，这是宫里贵妃娘娘赏的云雾绡。“王氏亲热地执起她的手，腕间翡翠镯子硌得人生疼，“你父亲虽在诏狱，到底曾教过九皇子骑射...“
沈云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借着帕子掩唇的动作避开触碰。锦鲤戏莲的绢帕瞬间洇出黑紫色——王氏袖口浸着牵机毒。
“母亲费心。“她将帕子团进袖袋，目光扫过那些华贵衣料，“只是女儿前日梦见父亲浑身是血地站在荷花池边...“
王氏眼角抽动，涂着蔻丹的指甲几乎掐进锦匣：“既如此，便依你穿素锦罢。“她突然摘下腰间荷包，“这是大相国寺开过光的香囊，你且戴着压惊。“
沈云舒接过绣着并蒂莲的荷包，指腹摸到内层硬物。是块刻着北狄文字的骨牌——若被搜出来，便是通敌死罪。
“女儿谢过母亲。“她垂眸屈膝，发间银簪悄然挑开荷包暗扣。当夜在祠堂守灵时，她将骨牌换成从王氏书房摸来的私印，香囊里的合欢香混入父亲牌位下的硝石粉。
五更梆子响时，沈云舒正对镜描眉。铜镜里映出窗外鬼祟的人影，她故意抬高声音：“锦瑟，把我那支点翠凤钗拿来。“
“姑娘不是说戴素银簪子...“贴身侍女说到半截突然噤声，看着自家小姐蘸着茶水在妆台上写：窗外有人。
锦瑟会意，取出鎏金妆奁重重放在案上：“这支钗是去年贵妃赏的，正好配云雾绡的裙子。“
沈云舒听着窗外远去的脚步声，迅速拆开荷包。合欢香遇硝石已成剧毒，她将香粉撒在要换下的旧衣内衬，转头却见锦瑟捧着茶盏发抖。
“怕了？“她将银铃缠在婢女腕上，“今日踏出府门，你我便是走在刀尖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奴婢八岁跟着姑娘，从您接住坠楼的小公子那日就发誓...“锦瑟突然噤声，惊恐地看着窗外升起的朝阳——本该金黄的晨曦竟泛着血红。
沈府正门开启时，沈云舒最后回望祠堂。父亲牌位前的香炉青烟扭曲成诡异的蛇形，她攥紧袖中荷包，突然闻到龙涎香里混着铁锈味。
“姑娘快看！“锦瑟突然拽住她衣袖。朱漆大门上赫然钉着三支雁翎箭，箭尾系着的玄色绸带正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是父亲亲兵的示警方式。
沈云舒指尖拂过箭簇，在第三支箭杆摸到凹凸的刻痕。是父亲教过的北境暗语：勿姓王。
轿帘垂落的瞬间，她看见王氏站在影壁后，正用浸过毒液的帕子擦拭嘴角。那方锦帕边缘绣着的，正是昨夜荷包上的并蒂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