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场瘟疫来得猝不及防。

肆虐的疫病竟然最先从我儿阿煜的毓庆阁散播开来,原本活泼可爱的小世子,烧得面色通红,不省人事。

我不眠不休地照顾了阿煜两天两夜,直到实在撑不住,累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我看到我丈夫淮南王裴仲宣双目赤红地看着我:「宁檀,煜儿他没挺住......」

我闻言再度昏死过去。

再一次因为口渴醒来,我听见裴仲宣与心腹低语交谈。

「裴煜福薄,现已除去,我与沈良娣的康儿便可袭爵了。」

「梁氏现如今还不能动她,她身后的庆国公府还正得势,且等几年,我再做谋划。」

原来这场瘟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我恨意翻涌,指甲不自觉地深深掐入掌心。

「裴仲宣,你如此六亲不认,我也势必让你为所作所为付出惨痛代价!」

1.

我佯装昏迷,忍着恨意继续听着屋外衣冠禽兽的盘算谋划。

「裴煜除去还不够,今后还得想法子给梁氏再用几年避子药,这样才能彻底稳固康儿的世子之位。」

手下人补充道:「这避子药药性极大,既可以免除子嗣,亦可令妇人最后血气虚亏而亡,若药下得太猛必然会被发觉,王爷还得把控好药量。」

「嗯,所言极是……」

我忍着恶心听完了他们全部的对话,心间寒意彻骨。

怪不得我只守了阿煜两天,就体力不济昏迷过去,原来是早早就为我备下了噬命的毒药。

安神汤药效发作,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眼前的世界逐渐又模糊。

我仿佛又回到了往昔,与裴仲宣共度的那些看似浪漫缱绻的时光,可如今想来,不过是虚伪的泡影。

更多的则是我那可怜的煜儿。

梦里,他笑靥如花,迈着欢快的小步子向我扑来,口中甜甜地呼喊着「母妃抱抱」。

可转瞬之间,他的小脸布满痛苦,眼眶泛红,抽噎着哭诉「母妃,我好难受,救救我」。

我多想把他搂在怀里安抚他啊。

可随着我睁开被眼泪糊住的双眼,映入眼帘的那个人还是裴仲宣。

「宁檀,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本王都快被你吓死了,生怕你也染上了这可怕的瘟疫。如今府里的瘟疫总算是被遏制住了,我这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你整整昏过去几次,煜儿在天有灵,若是看着他母妃如此这般,不知会有多痛苦。」

「对了,你兄长梁世子听闻了你和煜儿的事,急得焦头烂额,正打算过几日前来探望你呢。」

我强忍着满腔恨意,直到听见哥哥有可能来淮南王府,眉头才略微舒展。

「哥哥要来了,正好我也想见他...」

说着我不由自主的连连落泪。

裴仲宣拖长了声音故作哽咽,「宁檀,你如今身子也未康复彻底,我怕你若见了梁世子,会更加悲痛难抑」

我在心底冷笑,面上却装出一副柔弱模样,垂眸掩去眼中的怨愤:「王爷,我已这般失了心智,若能得兄长一见,哪怕只是远远瞧上一眼,心里也能踏实些。」

「更何况,王爷您一心想着在圣上生辰之际有所作为,操办生辰宴一事,若能得家父助力......」

裴仲宣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在听到我最后这句话时,不经意间轻轻一动。

「好吧,只要你心结可缓,你兄妹二人见上一见也无妨。」

2.

我在阿煜的灵前替他烧了一夜的东西。

跳跃的光影映在我满是泪痕的脸上,火盆里那手帕子上,绣着的是他最爱的玉兔图案,一针一线都倾注着我对他的爱。

我颤抖着双手,从阿煜的遗物中翻出那个镶嵌着夜明珠的项圈儿。

那是居然是他得到的唯一一个裴仲宣送的礼物。

「父王说康弟晚上看见这个亮着就哭,所以最后还是便宜我了。」

「母妃,我好喜欢这个亮晶晶的小珠子,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五岁的他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着纯真的喜悦,小小的脸上满是对这个礼物的珍视。

我的孩子,堂堂淮南王府世子,竟只能收下别人不要的东西。

如今想来,那时的我是何等的迟钝,竟天真地以为裴仲宣纳沈氏为良娣,只是出于对落难远房表妹的怜悯。

沈若兰是裴仲宣母亲瑞太妃家的外甥女。

那日裴仲宣领着一身素净衣裳的她来到我面前,言辞恳切。

「宁檀,这就是我之前与你提及的表妹沈氏。」

「她丈夫犯了事,她也被夫家休弃了,母亲对她一直很疼爱......」

裴仲宣声音越来越低,好似有万般无奈。

「母亲的意思是,让我纳了她,给她个安身的名分。」

见此情景,我当即明白了裴仲宣真实的意思。

其实自从知道要嫁给裴仲宣为淮南王妃,我就明白,我不可能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时,婆婆瑞太妃看我极端的不顺眼。

一则我出身颇高,二则我身子不济,嫁给裴仲宣三年都无所出。

于是我只得同意让沈若兰入府,并抬了两个侍妾。

直到后来裴仲宣奉命去外地赈灾,我归家照顾生病的母亲。

母亲心疼我在王府的遭遇,对我关怀备至,寻来宫中的太医为我诊治。

太医诊断后发现我已有身孕,只是胎象颇为虚弱。

如今想来,或许在那时,甚至更早之前,裴仲宣便已对我暗中下药,阻止我孕育子嗣。

只是他突如其来的赈灾之行,意外打乱了他那恶毒的计划。

我的阿煜终究成了沈仲宣第一个降生的儿子,既是嫡出,也是长子。

身后更有我母家庆国公府的支持,世子之位当之无愧。

在阿煜半岁时,沈若兰也生下了裴康。

沈若兰平素总是一副柔弱样子,隔三差五的说自己或裴康身子不适。

晨起问安常借故不来,更以这些蹩脚的理由让裴仲宣多来她屋里。

裴仲宣对裴康的喜爱似乎也超乎寻常,只要一有空闲,便会逗弄裴康。

渐渐的对阿煜的关注越来越少,好几次阿煜生辰,他都以裴康高热需要陪伴的理由缺席。

阿煜起先还会阿煜还会哭闹着要父王,近来两年也不再吵闹了。

小小的孩子得不得爱,也是会寒心的。

只是他有次找我撒娇的时候,讲过一段让我心碎的话:「母妃,如果我身体和康弟一样弱,父王会不会也很心疼我的。」

初时听见他这么说,我心痛的双眼里噙满了眼泪。

现在回想起来,更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

阿煜,你的公道,母妃就算拼了命,也给你讨回来。

3.

阴云压檐,白幡猎猎作响。

眨眼已是我儿阿煜的头七。

也是我兄长梁宁远前来淮南王府与我相见之日。

我一袭素衣,一根质朴的簪子随意绾了个发髻,面上则蒙着一层浅灰色的面纱。

早早地坐在前厅,等待兄长的到来。

裴仲宣那熟悉却又令我作呕的身影,却先一步踏入前厅,看见了我蒙着面纱的样子:

「宁檀,今日为何这般打扮?莫不是你思念煜儿太过,不忍让梁世子瞧见你这副憔悴模样?」

「唉,什么都瞒不住王爷。」

我假意声音悲切地回应,背地里却忍不住在冷笑。

这些天我伤心欲绝、担惊受怕,裴仲宣都未曾露面关切。

想来是见阿煜已不在,连平日里的伪装都懒得装了。

自我得知自己被裴仲宣设计后,一面深究自己中毒情况,一面加强了对裴仲宣以及沈若兰那边的打探。

沈若兰那边的温柔乡,已然是让他沉醉得忘乎所以了。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悠长的通报:「梁世子到~」。

话音刚落,兄长那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前厅门口。

一见到我,他的脚步瞬间加快,几步便跨到我身前。

「檀儿!」

我抬起头,隔着那层薄薄的面纱,望向兄长熟悉的面容,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大哥哥……」

我身为庆国公府里最小的妹妹,上头仅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哥哥。

在我还是女儿家时,他们便对我呵护备至,我但凡有所请求,他们必定应允。

可以说,我的童年是在蜜罐中度过的,几乎未曾遭遇过什么挫折。

若不是碰上裴仲宣这头中山狼,我都能想象到自己的人生将会多么顺遂。

与兄长一同前往祭奠阿煜,在阿煜灵前,兄长紧紧搀扶着我。

看着那冰冷的牌位,我又一次悲痛得难以自制。

兄长的眼眶也瞬间红了起来......

祭奠完毕,我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愈发迫切地想要支开裴仲宣,一刻也不想瞧见他。

可裴仲宣却像一尊黏人的瘟神,站在我们身边寸步不离。

「梁世子,此次前来,一路舟车劳顿,想必辛苦了。」

裴仲宣脸上堆起虚假的笑容,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本王知晓,你与王妃兄妹情深,只是王府如今刚经历疫病,诸事繁杂,还望世子海涵!」

兄长微微颔首,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片刻。

「多谢王爷挂怀,只是我妹妹如今乍失幼子,身心俱疲,我实在放心不下,想与她单独说几句贴心话。」

裴仲宣却好似没听懂兄长的言外之意,干笑两声:「世子所言极是,王妃近日悲伤过度,情绪不稳,本王也担忧她的身子。况且王府里还有诸多事务需要本王处理,若能得梁世子与庆国公府相助,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听闻圣上生辰庆典将至,庆国公府在朝中威望颇高,若能举荐本王承办此次庆典,必定能让庆典办得风光无限,也能彰显我等对圣上的一片赤诚之心呐。」

话到此处,兄长瞬间蹙起了眉头:「王爷,宁远知晓你一片赤诚之心,然而我庆国公府与您淮南王府互为姻亲,举贤嘛,还是要避一避的。我会告知家父,让他再做安排。」

语气不卑不亢,直接给了裴仲宣一个软钉子。

裴仲宣刚要继续劝说,我抢先一步站了出来,轻轻挽住兄长的胳膊。

「大哥哥,檀儿谢谢你还能来看我,可是如今王爷在朝堂上屡遭排挤,这次圣上的生辰庆典若是办得好,也是能让他转危为安呐。」

我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抓住兄长的手,以极快的速度捏了捏他掌心,向他使了个眼色。

在裴仲宣眼中,这一幕不过是我一如既往地为他着想。

也恰到好处地进一步打消了他的怀疑。

我趁势看向裴仲宣,眼中含泪:「王爷,还望您能成全,让妾身与哥哥说些贴心话。有些家事,旁人插不上嘴,我讲了,哥哥他多少会听进去的。」

裴仲宣正欲回答,却见沈良娣的贴身丫鬟白露慌慌张张地跑来,声音带着哭腔:「不好了,王爷!二公子贪玩,不慎掉进荷花池了,您快过去看看啊!」

裴仲宣顿时脸色大变,原本那副故作镇定的模样瞬间瓦解,失态地吼道:「连个孩子都看不好,王府这些下人怕是要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