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心跳如笙

手术室的无影灯在辛笙头顶投下冷白的光,监护仪刺耳的报警声像钢针般扎进耳膜。她握持电刀的手指微微发颤,视野里那颗畸形的心脏正随着警报节奏疯狂抽搐,暗红色血液从冠状动脉的破口喷涌而出。

“血压掉到50/30了!“麻醉医师的嗓音里裹着冰碴。

辛笙用止血钳夹住血管的动作顿在半空。这个先天性心脏畸形的五岁患儿,此刻胸腔里跳动的是她三个月前亲手移植的心脏。当时这颗来自车祸少年的心脏在运输途中遭遇暴雪,她跪在转运车地板上做了四十分钟心肺复苏才保住活性。

“辛主任?“二助的声音像是从深水里浮上来。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被浓烈的汽油味覆盖,辛笙眼前的手术单变成沾满雪粒的担架床。那是2021年冬夜,18岁的妹妹辛珏躺在ICU,颅脑损伤的监测曲线正逐渐拉成直线。她握着妹妹尚有余温的手签下器官捐献同意书时,监护仪发出的也是这般催命似的长鸣。

“准备ECMO。“辛笙的声音终于冲破回忆的泥沼。她扯开黏在背上的手术衣,看着体外循环师将暗红的静脉血引入氧合器。当鲜红的血液重新流回患儿体内时,监护仪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青灰色晨光时,辛笙在更衣室镜前摘下口罩。那道从右眼尾蜿蜒至下颌的疤痕在冷光下泛着淡红,这是三年前医闹持刀袭击留下的纪念。当时刚完成一台心肺联合移植术的她,被家属用水果刀抵着脖子质问为什么不能救活他们卖房凑钱等的孩子。

手机在储物柜里震动起来,是器官分配中心的紧急通知:23岁男性脑死亡患者,血型匹配,可供心脏质量评级A+。辛笙抓起外套冲向直升机坪时,防风林带惊起的白鹭正掠过住院部楼顶的停机坪。

直升机降落在邻省医院天台时,辛笙的指尖还残留着手术室低温空调的寒意。她跟着协调员穿过走廊,消毒水味道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这气息让她想起妹妹总爱别在护士服口袋的茉莉花,那年她们约好等辛笙结束住院总生涯就一起去鼓浪屿看花展。

ICU门开的瞬间,辛笙的瞳孔猛地收缩。病床边的家属抬起头来,左眼尾至下颌的疤痕在顶灯下泛着淡红——那是三年前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男人。

“苏新......“男人干裂的嘴唇吐出个名字,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监测仪上平坦的波形,“我儿子等这颗心等了七年。“

辛笙的听诊器悬在供体胸口。年轻男子苍白的胸膛下,心脏正以稳定的节律跳动,像永不疲倦的钟摆。七年前她参与过一场惊动全国的医疗纠纷调解,家属坚持认为医生延误治疗导致孩子错过移植机会。那个在调解室角落缩成团的少年,此刻正躺在手术台上延续他人的生命。

直升机旋翼刮起的风压弯了停机坪边缘的蒲公英,辛笙将器官转运箱抱在怀里。箱体轻微的震动透过隔热层传来,那是跨越生死的搏动。七年前蜷缩在调解室的少年,七年后用心脏叩响另一个生命的门扉。

当这颗心脏被植入患有扩张型心肌病的23岁青年胸腔时,辛笙在无影灯下看到了奇异的画面:苏新布满老茧的手正握着方向盘,副驾上放着没来得及送出的茉莉花束;接受移植的青年在画室勾勒心脏结构图,笔尖扫过的地方绽开雪白的花苞;而她的妹妹辛珏永远停在十八岁,腕间电子表定格在捐献手术开始时刻。

“复跳了!“巡回护士的欢呼声惊醒了手术室角落的尘粒。

辛笙看着那颗心脏在陌生的胸腔里苏醒,肌纤维舒张收缩荡起细微波纹,像初春解冻的溪流。监护仪上跃动的绿色波形与记忆中的警报声重叠,最终化作平稳的律动。晨光穿过手术室的气密窗,在瓷砖地面投下细长的光带,恍若连接生死两岸的桥。